虽是在别人眼里,方继藩是胆大包天、十恶不赦。
可自己的几斤几两,方继藩却是再清楚没有的。
开府建牙,开玩笑,明天给人宰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权力越大、责任越大,可反过来说,权力越大、死的也是越快啊。
哪怕是自己的岳父一时心热,给予自己这赏赐。
方继藩也绝不敢轻易接受,老老实实做个有钱人不好吗?
方继藩几乎要从病榻上惊起:“陛下呀,儿臣万不敢当,儿臣病的厉害……”
弘治皇帝微笑,凝视着方继藩,摆摆手:“看看你,吓坏了?”
方继藩:“……”
弘治皇帝随后笑吟吟的道:“朕已开了金口,这开府建牙便是开府建牙,怎么,你敢不接受吗?不接受,就是抗旨不遵,这是大罪。”
方继藩觉得自己的衣襟上满是汗,心里想,莫非是陛下看我家有钱,想趁机干掉自己?
郑伯克段于鄢?
弘治皇帝抿抿嘴,见方继藩伸手,下意识的想要抱住自己的脑壳,又笑了:“当然,这个开府建牙,与寻常的开府建牙不同。西山的这个火器,朕算是见识了,你自己也说过,这样的火器,想要装配在百万军马上,不易,要养出百万这样的军马,就更不容易了。”
弘治皇帝踱步。
大明的问题,很复杂。
复杂到什么程度呢。
土木堡之变后,几乎每一个皇帝,都能意识到,卫所制在逐渐的崩坏,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容易,无非是裁撤掉卫所制,建立起新的军事制度。
就比如历史上,戚家军为何可以威名赫赫,区区数千人,便可成为大明的主力,历经平倭,甚至还有入朝鲜与丰臣秀吉的倭军作战,乃至于到了后期,对战女真人,这支浙军,可谓是战功赫赫,历来都是对倭人和女真人的中坚力量。
想要军队有强大战斗力,朝中上下,明白怎么去做的人很多。
可是……能做的……却是有限。
这又回到了老问题上,朝廷缺钱啊,单单几千人,每年的花费就是惊人,财政根本无法供应的上。
所以,要解决军事的问题,率先要解决的是财政的问题,而要解决财政,则必须解决税赋,解决税赋,就要解决掉士绅,解决掉士绅,还要将满朝公卿连根拔起,最后……
虽是现在新政,已渐渐的开始铺开,可依旧还是举步维艰,凡事需要走一步看一步,徐徐图之。
这一次,西班牙人的狂妄,让弘治皇帝彻底的怒了。
他眯着眼,徐徐道:“开的这个府,叫做财经府,朕让你方继藩开这个府,建这个牙,便是要收揽天下英才,替我大明,盯着这股市里的各个商行,上市的这些商行若能牟取大利,而国家方能富强,财经之事,朕略懂,可不懂的地方,还很多。满朝公卿,也都不堪用,朝野之中,倒是有一些人才,可这些人才,却没有人看重他们,也没有人能使的动他们,继藩,你来做这个伯乐,也来做这个经府的都督吧。”
方继藩一愣,瞬间明白了弘治皇帝的目的。
经过了上一次幸福集团的暴跌之后,任何人都明白,那些庞大的上市商行,已经关系到了国计民生了。一旦出现巨大的问题,损失十分惨烈。
若只单单拎出来一个幸福集团,它一旦出现动荡,那么宫中的内帑就会出大问题,朝中的文武百官,只怕也有许多人受损。且幸福集团一旦暴跌,大量的投资都会减少,这就意味着,市场开始萧条,无数供应幸福集团军需的作坊,会变得保守,那么,这么多流民,又怎么安置?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都不是开玩笑的。
可是……当下的朝廷,根本无力去解决这个问题。
朝中的重臣,既不知道谁是财经方面的人才,哪怕知道,想来,这样的人也会遭受排挤。
怎么约束上市的商行,如何监督它们,如何引导,甚至……如何使它们更加繁荣,这都是当前最紧要的问题。
弘治皇帝解决不了,可自己的女婿方继藩却可以解决。
弘治皇帝道:“这经府,朕就交你了,你需记着,朕将千万人的福祉,都交在了你的身上。”
方继藩心里吁了口气。
他心里想,陛下如此,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只怕这个念头,陛下早就有了,今日趁着这一场功劳,才说了出来。
经济和工商的必要,宫中岂有不知。
而陈旧的内阁和六部,根本无法顺应这时代的步伐。
方继藩……是最合适的人选。
弘治皇帝背着手:“之所以要让继藩开府建牙,就是要让他不受约束,经府的官吏,只要继藩首肯,便可直接上书给朕,朕来勾决,不必经过吏部。他们的俸禄,经府自筹,也不必经过户部。为防范于未然,让经府有稽查之权,准其设经府卫,编额三千人,有经查之权。”
弘治皇帝一连串的说完,随即道:“你是朕的女婿,理当为朕分忧,你不必惶恐,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百官们顿时惊讶起来。
一个个看着弘治皇帝。
这新设立的经府,岂不是将户部都架空了?
要知道,眼下财富的源头,可不是户部收的那点钱粮,这天下的财富,可都在上市商行那儿呢。
只是……大家都默然无声。
不服气是不成的,因为,这上市的商行,本就是方继藩折腾出来的,也就他最懂,其他人不服气,有本事你说出点子丑寅卯来。
弘治皇帝微笑,他拍了拍病榻上的方继藩:“好好养病,什么时候病养好了,再来见朕,经府之事,你心里头,要先有个谋划,到时,报到朕这里来。”
方继藩心里悲哀,这样的话,岂不是以后,股市若有跌宕,都算我的?
弘治皇帝转身,走了。
百官们哪里敢怠慢,纷纷随驾而去。
朱厚照偷偷的留下来,没跟着去,却看着方继藩道:“本宫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方才父皇到底赏赐了什么给本宫。”
方继藩扑哧扑哧的道:“殿下,想不明白才对了,殿下乃是太子,这便是太子最大的赏赐,至于其他,尽是浮云而已。”
“话是这样说,可是不甘心哪。”朱厚照心里酸溜溜的:“这次倒是恭喜你,自此,不在本宫的镇国府里了,这经府本宫瞧着,大有可为,你有没有兴趣,制点官印什么的,到时,你还要在经府里置长史、主簿、还有卫指挥使、千户哪,还有你自己……不想雕点什么吗?本宫这儿,都有,你随便给本宫一点银子……”
方继藩:“……”
“你说话呀。”
方继藩怒道:“殿下,我是一个病人,你竟落井下石,还想打我主意。”
朱厚照只好压压手:“好好好,这些事,过几日说。”
…………
稀里糊涂的……开府建牙了。
这经府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只有天知道。
人们只知道,经府有太多的自主权,甚至已经到了只要方继藩做了决策,只需通报一下宫中即可的地步。
当然……这玩意到底最后成为什么,也只有天知道。
方继藩依旧还优哉游哉的躺在榻上,哪怕是从天津卫回到京师,也是一路被人抬来的。
来探望方继藩的人有很多,门庭若市。
毕竟……齐国公此次是因公受伤。
来的人,进了病榻,和方继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留了礼物,也就走了。
来去如风一般。
刘瑾也第一时间赶来了,一见到方继藩,便哇哇要哭。
方继藩一下子坐起来,精神奕奕。
刘瑾:“……”
他不哭了,眼里团团的泪水一下子收住,干爷他……很精神嘛。
方继藩咬牙切齿的道:“爷爷我流血了,流血了呀。”
“是啊,是啊。”刘瑾忙道:“干爷,您……受苦了,孙子我……我……”
方继藩精神奕奕的趿鞋而起,气咻咻的在这寝室里来回走动:“佛朗机人,这是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我方继藩,还是人嘛?”
刘瑾小鸡啄米的点头。
方继藩便上前,踹他一脚。
刘瑾被踹翻,袖里突的滚落出了许多的炒蚕豆。
刘瑾啊呀一声,这下子真哭了:“干爷,孙儿万死,孙儿不能为您报仇,这是万死之罪。”
“怎么不能报,现在就是让你为我报仇,你那四洋商行,现在盈利如何?”
“这……”一说这个……刘瑾有些惭愧。
方继藩道:“四洋商行的股价,还跌了?”
“微跌,微跌。”刘瑾想要辩解。
方继藩背着手,虎虎生风的走了一圈,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是佛朗机人惹着我的,我历来爱好和平,从来不做不道德的事,可今日……他们惹着我了,我要让他们十倍、百倍的奉还,刘瑾,你还认不认我这爷爷?”
“认,您就是孙儿的亲爷。”刘瑾立即信誓旦旦:“若孙儿有任何异心,天打五雷轰,乱箭穿心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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