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种子交代了下去,次日一早,小香香匆匆跑来将方继藩叫醒:“少爷,少爷…”
方继藩揉了揉眼睛,趿鞋而起道:“啥?”
“昨天夜里,到今儿清早,小姐无论如何都不肯吃……吃母乳,夫人急的团团转了。昨儿三更时,请了个妇人来,也是不肯吃。”
方继藩乐了:“不吃嗟来之食,好样的,果然是方家的种,这有点儿像本少爷啊。”
“……”小香香俏脸一滞:“少爷,是不是病了?”
病了……
方继藩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低,孩子夭折是常有的事!
方继藩不敢怠慢了,只一件里衣,趿鞋道:“人在哪里,人在哪里?”
“就在厅里。”
于是方继藩快步到了厅里,那方小藩正在抽泣着,不过想来昨夜哭了一宿,显得没什么生气,哭声也很微弱。
米鲁则是急得眼泪婆娑。
倒是方继藩靠近后,方小藩见了方继藩凑上来,眼睛顿时一亮,小嘴便开始蠕动。
方继藩愣了一下,他好像明白什么了,可这……有些尴尬啊。
见方继藩不肯伸手指,方小藩呜哇一声,便开始撕心裂肺的滔滔大哭。
方继藩汗颜,道:“我去净手。”
匆匆洗了手,方小藩已哭的上气没了下气了,手伸过去,那嘴啪叽一下,便死死的咬住方继藩的手指,方继藩脸一抽,完成了这神圣的喂奶程序。
见方小藩不哭了,米鲁才抹了泪。
可方小藩努力的吸吮了老半天,突然舌头一吞,竟又不要方继藩的手指了,呜哇一声,又开始眼泪飚飞,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像是上当受骗一般,这一次更是惊天动地,像是她的人格受到了羞辱,精神上遭了伤害一般。
方继藩愣了。
咋回事?
不灵了?
他与米鲁大眼瞪小眼,小香香突然道:“少爷,给她吃过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呀,只是逗她玩儿,手里抹了一些儿糖,给她尝……”
说到此处,方继藩虎躯一震。
难道……是尝过了糖之后,对那寡淡的奶水失去了兴趣?
嘴养刁了!
小香香带着几分嗔怒的看着方继藩:“少爷,孩子脱乳之前,是不能乱吃东西的,否则……她便不吃母乳了。”
方继藩汗颜道:“不怕,不怕,我先去试试。”
于是方继藩让人拿了点糖混了温水,搅拌之后,再一次到方小藩面前,方小藩眼里似带着狐疑,一副这一次会不会再骗我的神情,只稍一犹豫,便又啪叽一下。
这酸爽……
方继藩汗颜,方小藩拼命吸吮,这一次……似乎很开心。
“接下来……该咋办?要不先挤出那啥来,再混点糖,得弄个奶瓶子来才好。”
米鲁和小香香都看着方继藩,甚是无语。
被这不太善意的眼神看着,方继藩苦笑道:“我也是受害者好吗?你看看她,我哪里想到她这样挑食,挑食不好,这一点不像我。”
却在这个时候,外头杨管事探头探脑道:“夫人,夫人,该入宫了。”
米鲁觉得头疼,将孩子要先交小香香,方继藩主动请缨,将孩子抱住了。
进宫是耽误不得,于是米鲁只好去预备梳洗,准备入宫去了。
小香香端着糖水,又去请人挤了一些奶,而后搅拌一起,方继藩则伸出手,沾了带糖的奶水,时不时伸进去,一根手指被方小藩拼命的蹂躏,又肿了……而后再换下一根。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方继藩欲哭无泪。
方小藩吃得很用心,等那米鲁前脚刚走,外头便传来嘈杂的声音,却是朱厚照带着刘瑾来了!
朱厚照哈哈大笑着道:“老方,你在干啥?走啊,入宫去啊,你继母入宫了,你不知道?”
“我在喂奶。”方继藩的手指还在方小藩的口里,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这孩子虽还没长乳牙,可牙根却是有的,偏偏对她而言,吃奶是世上顶重要的事,需花费十二分的精神才好,方继藩觉得自己的另一根手指……也肿了。
朱厚照却是乐了,兴冲冲的凑来:“这孩子长得很像本宫呀……”
“……”
朱厚照兴致勃勃的道:“我来抱抱,我来抱抱。”
方继藩自然不肯。
倒是身后的刘瑾看着小香香手里端着的糖奶,不争气的,口水自口角流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下意识的努力移开眼神,而后从袖里取出了一个蚕豆,趁朱厚照不注意,快速得塞进了口里,这才缓解了一些。
朱厚照也伸出手指,方小藩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呜哇一声,又开始滔滔大哭。
朱厚照感觉被鄙视了,神情很纠结。
小香香则道:“少爷,您入宫吧,想来夫人一人在宫里,您心里也放不下,小姐这儿,奴婢会好生照顾。”
方小藩哭累了,似乎吃了许多糖奶,得到了满足,眼皮子开始打架,虽极想挣扎着,多吸点奶,却终于还是睡过去了。
方继藩小心翼翼将方小藩交给小香香,才吁了口气:“走,入宫!”
……………………
弘治皇帝在暖阁,他正襟危坐。
对于传说中的那个‘反贼’,至今,他还是心有余悸的。
刘健等人则跪坐左右,各自板着脸。
片刻之后,萧敬入阁道:“陛下,人来了。”
弘治皇帝抚案,这妇人马上要去见太皇太后了,不过弘治皇帝的心里依旧有些不放心,因而才事先召见。
想到这妇人当初给大明制造的无穷烦恼,弘治皇帝心里……颇有几分怫然不悦。
方景隆那家伙,长本事了啊。
忠厚了一辈子,突然给朕出了这么个难题。
刘健等人则是一直默不作声,对于这件事,他们绝对不发表啥意见,因为……实在没啥可说的。
片刻之后,米鲁步入了暖阁,她一身盛装,乃西南土人的打扮,显得极英武!
入宫之前,她腰畔的刀已经解除了,否则……更显英姿飒爽,即便身为人母,也不减一股子逼人的英气。
她微微低垂着头,行礼道:“臣米鲁,见过皇帝陛下。”
接着,顿首,叩头,显出了驯服之色。
弘治皇帝与刘健等人对视一眼,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最担心的是,这个妇人不知礼节,一旦做出什么犯规矩的事,倒是更棘手了。
弘治皇帝淡淡道:“噢,起来吧,你就是米鲁?米鲁,你可知罪吗?”
“知道。”米鲁居然显得很从容!
其实方继藩一直担心她此番进宫会说错什么话,或是做错什么,方继藩若是看到她此时一副很顺服的样子,一定会有些意外。
“臣女胆大包天,冒犯天威,这是十恶不赦之罪。即便是千刀万剐,臣女也绝无遗憾。可万万想不到,圣君宽厚仁德,竟赦免了臣女,臣女心中,感激万分。”
弘治皇帝绷着脸,微微和缓一些。
自己让方景隆便宜行事,方景隆直接将米鲁赦免,这是方景隆的心意,现在米鲁来感激自己,也算是说得过去。
至少,米鲁说出这番话,不似一个桀骜不驯的叛贼了。
“既如此,那么理当改过自新为好。”
米鲁沉默了片刻,便道:“臣女再无反叛之心了,尤其是得家夫教诲,深知陛下仁德宽厚,愿效忠陛下,至死方休。”
说话很好听,弘治皇帝的脸色更加缓和了。
方景隆教子有方,御妻有术啊。
米鲁又接着道:“臣女今次来,带来了一样东西,想要进献陛下。”
弘治皇帝淡淡道:“何物?”
“贵州三十七万土人黄册!”
黄册……
黄册就为户口。
而朝廷在贵州、云南诸省,汉人一般都是在编之民,都会记录进黄册,家里有几口人,从事什么职业,户籍在哪里,这些,统统都被官府掌握,甚至,黄册关系到的,乃是赋税,你家里这几口人,交多少粮,都需结合黄册进行收取。
这一旦不在黄册中的百姓,一般称只为隐户和流民,这些都是令朝廷最头痛的问题。
而土人们,往往是土司们管理,朝廷采取的乃是羁縻政策,只负责接触土司,下头的土人,则不进行接触了。
现在,方景隆居然已经开始正式在贵州改土归流,不只如此,这改土归流的推行,居然到了这般可喜的程度,竟已开始将无数的土人,纳入了黄册之中,这就意味着,朝廷已经彻底的掌握了贵州土人的情况,这些土人,也彻底的纳入了官府的直接治理,都属于在编之民了。
弘治皇帝一挑眉,脸上带着肃然之色,道:“三十七万土人,俱都记入了黄册?”
“是。”米鲁道:“还有为数不少,处在深山,夫君正在渐渐掌握他们的情况,未来两年,改土归流,还将推进,原有的土官,夫婿已令他们至贵阳城,给予他们俸禄,让他们在城中居住,不得夫婿亲自准许,不许他们各回自己的寨子。”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凉气。
改土归流……开始渐渐显出成效了!
这方景隆,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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