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并不是死心塌地地相信是华夏人的骗局。
人在独处的时候总偏爱没有生命的东西,像树啊,海啊,云啊,感觉它们懂自己,甚至变成了自己。但在杰克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只要有空就往电影院里钻,看电影,看华夏电影。
那时候的华夏对小小的杰克来说,是个很遥远的地方。但他透过一部部电影,在心里建立起了对华夏的憧憬和幻想。
在杰克还在美利坚念高中的时候,这个新词红极一时。
杰克听了蠢蠢欲动。打了一万小时篮球的人步入篮坛,看了一万小时书的人拿笔写作,似乎都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好歹也看了一万小时以上的电影,不干点和电影相关的职业实在说不过去。
他想。
而全世界都知道,拍电影最好的地方就是华夏。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按不下去。折磨了他几天几夜。
于是杰克找到爹妈,态度十分认真地说他想去华夏读大学,拍电影。
华夏的艺术学院门槛极高,所需费用也不小。这对一个普通的美利坚中产家庭来说,是一件很勉强的事情。更重要的是,杰克只是美利坚人,却想在华夏混出名堂。
杰克爹妈并没有一口否定。他们商讨了一整个夜晚之后,在第二天清早叫醒杰克,坐在杰克的床边,用很认真的语气告诉杰克,他们同意了他的请求,前提是杰克能被录取。
杰克也很争气,搜集相关条件,认真准备。
华夏语考试因为自小有兴趣和基础,通过并不难。
在专业方面,杰克通过表演培训,模仿了一段最喜欢的演员的电影独白,再加上华夏语自我介绍试镜带投给了,最终被顺利录取。
“别忘了你是去拍电影的。”杰克他爹把杰克送上飞机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杰克一直铭记在心。
杰克就踏上了追寻的道路。
然而杰克在华夏读书的日子并不好过。
作为全华夏最好的电影学院之一,被提名的校友几乎每年都有,它被尊称为,靠得就是提供最专业先进的教育,网罗最有潜力的人才。
杰克在表演方面有点天赋,但显然不是最有天赋的那一批。
半工半读,拼命学习,勤俭节约,导致杰克极少参加同学组织的聚会,所以即便他相貌英俊,但在班级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杰克在校的作业完成的很出色,老师偶尔有提供面试机会,平时校外的演出杰克也有拼命在找,但就像所有人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的那样——美裔在这里就是不被待见。
杰克常常能感到自己被一层看不见却摸得着的膜给挡着。要往前,通常得克服两倍、三倍乃至五倍的阻力。而天花板,几乎就在头顶。
身居要位,成功了的美裔影视人也是有的,掰着手指细数,两只手,四只手也数不过来。但他们这些人数,再加上欧裔的好了,绑在一起和整个华夏影视圈从业人员一比,比例就相当惨烈。
但杰克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迟早能用实力战胜偏见,混出名堂,拍出好电影好作品。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杰克就会听说某位来自美利坚或者欧洲的同学,熬不下去了。有的要回老家结婚生子,有的在当地结婚拿到华夏红卡,有的放弃了这条路,去找了别的工作,从此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同行者一个接一个的掉队,杰克还没放弃。
时光似水,眨眼杰克就毕业了。
杰克毕业后没有回国,经过几番辗转,他现在在一个美裔导演带领的小剧团里当话剧演员。住着四个天南海北非华夏人合租的公寓,一天的消费不超过90华夏币,留长了金色的头发,蓄着渣拉的胡须,湛蓝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依旧认真表演,依然相信。
相信到他即将三十岁的时候。
在一个呼出气能喷三十厘米的冬天里,杰克去到那家他经常光顾的小餐馆,发现这一次端上来的蒸饺比往常少了一个。
杰克就叫来服务员,奇怪道:“蒸饺平时都是八个的,为什么这次变七个了。”
服务员态度很差,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撇撇嘴说:“我们这里一直是七个的。”
“怎么会是七个呢,我来这里吃了一百次,两百次了,怎么会数错?我怎么会数错?”杰克大声地说,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嚎啕大哭。
服务员翻了个白眼,叫来老板,老板冷着脸,嘟嘟囔囔地给杰克补上了那个蒸饺。
杰克一边哭一边把东西全部吃完。
其实让杰克哭泣的,并不是又或者是。真正让他哭泣崩溃的,是他终于忍受不了了。忍受不了眼前这个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
杰克知道自己快坚持不下去了。
没过几天,他就对导演提出辞职。
导演看着杰克英俊的脸上满是现实留下的疲惫,也没有多劝,这种事情他实在是见多了。
“好吧,”导演说,“但至少演完这一出吧。”
杰克想,这出戏还有两场就结束了,下个礼拜就能结束,刚好一礼拜的时间用来整理东西。
杰克点点头答应了。
同事们大多也是外国人,听说杰克演完这出就要离开这一行了,纷纷送上祝愿。
最后一场戏如期来临。
演出结束后,剧组也要散了。制作人组织了聚餐,这场聚餐是庆祝宴,也是部分人的告别宴。
在聚餐上,杰克喝得很急,一向自律克制的他来者不拒。感谢了这位一直提携他,让他在寻找机会无果的情况,不至于无戏可演的同胞导演。
“我其实还挺看好你的,你总有一天会出名的。”导演和杰克碰杯之后,和杰克说。
杰克笑了一声:“哈,你三年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导演,你这句话以后还是不要对别人说了,任何人……因为我们会当真的。”
“信不信由你,得到我这句话的人,最后都熬出头了。”导演耸耸肩。
杰克笑了笑,喝了一口香槟,没有搭茬。
两个人在热闹的餐馆里静默了一会儿,导演突然转头说:“我有个老朋友,上个礼拜告诉我,她所在的剧组马上要拍一部独立电影,让我有好的演员就推荐给她。虽然你跟我说你要走了,但是我觉得你可以去试一下,这是我的建议,真心的。”
杰克问:“制作人是谁?导演是谁?编剧是谁?”
“都是新人,”导演说,“这么说不准确,是业外的跨行人士。主创只有我的那朋友是专业的,摄影师。”
“哈。”杰克意味不明的哈了一声,然后用一种的眼神看着导演。
“见鬼,你这是什么眼神……”导演不满了,但是他的语气也相当虚弱,“我也知道这很荒唐,但是我那朋友告诉我,他们不想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我那朋友一向很有”
老爹的这句话在他
杰克突然伸手拦住导演,眼睛清醒地问道:“什么时候?试镜是什么时候?”
导演咧开牙齿:“明天。”
第二天,杰克打包好一些物品,看了看空旷的床铺和桌子,拍拍行李箱,就出门进行最后一次试镜了。
试镜的地点在一个酒店,听起来很暧昧,但大厅写着试镜在第七层,一整层。
来的人并不多,但也不少。
即便是一个微小的机会,对于非亚裔的演员来说,都是珍贵的。
杰克看着那些气质饱满的年轻面孔,心里也十分感慨,曾经的他和他们一样,相信努力能改变条条框框,相信华夏梦对世人公平,还相信其他的很多很多。
但他累了。
杰克领到一个号码,就找了个位置坐下休息,闭着眼睛,仔细复习着导演和他透露的关于电影男主角的只言片语,并没有和其他等待试镜的演员交头接耳。
演员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出来。
很快就轮到杰克。
杰克进去后,把门带上。
房间很空旷,里面架着两台摄像机在录制试镜过程。一条长桌后面,坐着四个人,两男两女。
杰克娴熟地和四人打了招呼。
“介绍一下你自己。”其中一个男的开口了。
这男的带着鸭舌帽和墨镜,有点奇怪,但杰克没有多想,就按照所要求的,进行了自我介绍。
“给你五分钟准备,表演一下这一段。”那个男人让一旁站着的助理人员递过来一页剧本。
大体内容是,因为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男主角不得不和最爱的父亲进行最后一面的告别。
杰克点点头,就坐到一边酝酿情绪。
喜怒哀乐是演员最基本的基本功,但是哭要怎么哭,笑要怎么笑,感染力如何,就是区分每个演员的不同了。
而着最爱的最后一面,杰克想到了这是他最后一次表演,不禁悲从中来。
“我准备好了。”杰克说完,站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下一秒,杰克按照剧本里的要求,低沉而无力地挥动着乒乓球拍。
助理人员生硬地进行搭戏,而杰克丝毫不受影响,一个留恋的眼神,一个欲言又止的神态,就清晰地展现了一个人面对心爱之人,不忍告别的情景。
四位考核人看得十分认真。
表演结束之后。
“行,就你了。”那位一直在说话男子当场拍下。
杰克愣在当场,因为当场试镜鲜少有直接拍板的。
“谢谢,谢谢。”杰克几乎是哭着说出这句话。
杰克走上来抱着韩觉,把脸埋在韩觉的肩膀上,泣不成声。
“谢谢,谢谢……”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