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如同流水,总是奔流向前,绝无回头的可能性。但有些人的命运却狂奔向昨日,他们的人生被定格在一刻,不再变化,其一生的意义,不过是回到那过去的某一个时间。
命运的女神伊莲总是庇护那些勇敢奔向未来的人,那些驻足不前的命运,正如同黄金树上垂下的落叶,只在命运的湖面上映出浅浅的倒影,旋即沉入冰冷的漩涡之中。
坠入湖底。
谢丝塔显得有些沉静,她看不到那个任务,正如同希尔薇德,原住民并非不得星门的庇护,但他们的确比选召之人少一些眷顾,只有踏上那条超越极限之路――众星的意志才会降临。
但仍她可以感觉到外面汹涌的风暴之潮正在侵蚀这片宁静的星空,现实的狂澜会投影在以太的海面上,那个他们所说的‘任务’正一点点走向尽头。
孤海的灯塔正在熄灭,或者一切走向平息。
奥黛丝像是感受到什么,停了下来,看向谢丝塔,轻轻开了口:“你仍叫谢丝塔对吗?罗德里戈将你委托给那位爵士先生,他又为你取回了真正属于你的名字,你在那里收获了同伴,新的家人――”
女仆小姐抬起头来,浅紫罗兰色的目光看着她,显得平静,但又迷茫。是这样么,家人与同伴,然而关于童年时代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只停留在一段叙述之中,并无实感。
反而植入体内的那颗‘心’虽仍在搏动,但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是一个异类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与他人的不同,没有哪位少女会轻易撞破一面墙,将一场打扫变成战场,其他女仆们看她敬畏的目光,背后的窃窃私语,她都有所耳闻。
希尔薇德虽然严厉禁止其他人谈论自己,但这种禁止本身就是一种怜悯,她虽然默默记在心中,但却变得更加孤立,久而久之,她就成为了人们口中那位沉默的怪人。
后来她们去了更多的地方,那位有教养的夫人收留了两人,那里不再有人认得她,但心中的成见早已根深蒂固,甚至连她自己也深陷之中――大小姐或许将她当做唯一可以信任的同伴。
但她却更多将自己看做一件工具。
谢丝塔低头看着臂铠上绽放的玫瑰花瓣――蔷薇工坊在上面留下了独特的印记,那是希尔薇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野蔷薇之心,安德为她量身打造,在上面烙下西碧卡家族的烙印。
希尔薇德希望她将之视为两人友谊的见证,但她却觉得那是一对镣铐,同龄的女仆们只会使用轻柔的羽毛掸,在温暖的阳光下娇笑打闹,那是庄园内之中的氛围。
只有她格格不入。
“你应当为此骄傲才是,谢丝塔,”希尔薇德微微眯着眼睛,笑着说:“拥有力量的人才能主导自身的命运,那或许是一种恩眷,而非伊莲女神对你的考验。”…。。
“有一天,说不定需要你站出来保护我,还有其他人。”
女仆小姐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看到大小姐那双变得有些忧郁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又变成了奥黛丝,那位女神大人正看着她:“你因为自身的来历,力量而感到迷茫?因为你身体之中的那颗‘心’而感到自己与他人相异?”
她摇了摇头:“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考虑,被植入你体内的那颗‘心’被称之为‘银’,因为银是炼金术士们认为纯净的金属,它可以祛除邪魔,验明污秽,‘银之心’是高贵与纯洁,我们当初救下你,并希望你拥有一个同样的灵魂。”
“它也确实回应了我们的期许――你的同伴们都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我和罗德里戈,还有阿德妮的父亲曾见过太多的黑暗,我们甚至认为未来有一天帝国会一手遮天,这个世界不再存有希望。”
“我们真正见过那深渊之下的世界,明白一个黯淡无光的未来会是如何的,但幸运的是,是你们改变了我的看法,”奥黛丝眼中露出柔和的目光来,温柔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正是你们使我相信,我们之后仍有后继者,即便是灰白的旗帜在海水之中泡得腐朽,但也仍有一批一批的年轻人出现,艾塔黎亚不会沦亡,世界――也仍有希望。”
她伸出手来,点在谢丝塔心口:“但回应我们的并不是银之心,而是你呀,谢丝塔,命运并未赋予你一副铁石心肠,反而给了你最柔软的情感,你与那些善良的人们从无二致――”
作恶的,是凡人。
而救人的,同样也是凡人,光明与黑暗仿佛在某一刻密不可分,而在相同的群体上展现出不同的面貌。
“可人心本就如此复杂呀,善恶交织,那并不能说明什么,‘银之心’从来不是你,而是你塑造了它。”
奥黛丝轻声漫语,一字一顿:“是那纯洁的心灵塑造了它。”
谢丝塔默然不语。
对方体内的那颗‘心’被称之为‘崇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的命运别无二致,但这位女神大人似乎从未像她一样陷入过迷茫之中,怀疑过自己的出身与行事。
虽然她守护的那些人,与她并无关系。
“但你也有想要守护的人,不是么,”奥黛丝用一句话击中了她的内心,“重要的从来不是你是什么,而是你想要去干什么,你确定自身的想法无疑,并放手一搏――”
“那就是你全部的人生,你自身的选择,你的命运,凡人的一生――谢丝塔。”
她轻声道:“他们本有机会将旧有的时光揭开新的一页,并书写下崭新的未来,而那也是属于你们的权力。正是因为见证了这一切,我才有勇气去终结过去,去执行这个计划。”
女仆小姐再一次看到了那狂乱的大海,孤海的灯塔。…。。
火光正在变得暗淡。
“但那于你呢,奥黛丝女士?”她终于开口,轻声询问:“或许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奔向未来的河流,而我们选择了自己的人生,但你的命运却驻足于此,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你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看着自己向着既定的命运而去,你从未改变过什么,只是将未来的选择权交到我们手上――那你呢,你是否也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这一切都是出自于我意志的选择。”
好长时间的沉默,谢丝塔道:“但或许另有办法。”
奥黛丝忍不住笑了,“毕竟还是一个小姑娘,我本以为不会从你身上看到孩子气的任性,谢丝塔,但没有办法了,这是唯一的选择。我们已经在帝国和娜尔苏之间选择了第三条路,命运已经恩惠于此――但现实毕竟并非梦幻。”
“它总会有一些遗憾――”
“所以,”女仆小姐抬起头来,用紫罗兰色的眸子看着对方:“那并不是你的选择,对么,而是一个遗憾。”
奥黛丝怔住了。
她看到女仆小姐手中出现了湛青的火焰,一副王冠的轮廓在她指尖浮现,那闪烁着青辉的水晶,正犹如世界的初生,白树枝干,抽枝生芽。
一轮巨锤落下,铁砧上火星四散,形成漫天的星辰,并渲染晨光。
那是努美林的圣树,王冠被锻造之初的情景。
“海林王冠……”奥黛丝愕然道:“艾德不是带走了它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因为这是海林王冠的另一半,”谢丝塔轻轻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仿佛在深思,又仿佛在回忆:“是由弥雅小姐亲自交给我的,团长告诉我,他并不认同你的选择,奥黛丝女士。”
这是她第一次将那个人称之为团长。
因为还存在着另一条道路――
命运的长河也并非一成不变。
它会流向人们所希望的方向,因为伊莲女神总会庇佑那些勇敢的人,他们奔向未来,创造明天。
……
“她来了。”方看向身后的一个方向,虽然那里只有淡淡的星光闪烁,如同流淌着一条璀璨的星河,但在漆黑的背景之下,一阵无形的战栗已经越过了他们每一个人。
那里的空间裂开了一条缝隙,缝隙之后是空无一物的虚无,只有一只恐怖的眼睛出现在其中,它巡视着缝隙之外的一切,最后那只眼睛停了下来,目光定格在了方身上。
“找到你了。”
方、弥雅与希尔薇德互视一眼,仿佛早已等待这一刻多时。
娜尔苏冷笑一声。缝隙之中的眼睛很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只手,纤细而白皙,上面布满了色彩艳丽的鳞片,长长的爪子,左右将那条裂缝撕扯开来。
然后娜迦之神从其后露出高大的身形,她低下头,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游动着蛇尾,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方三人之间已毋须再作更多交流,三人极有默契地转身就逃――他们四散分开,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在以太之海中,物质本没有意义,成躯体的肌肉、骨骼与血肉只是一层信息的投影,而信息就是这片光海之中的全部,因此躯体与肌肉本身并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在这里沿用另一套法则,逃亡的速度并不取决于矫健的四肢,而是思维的灵敏。
那对于工匠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规则,计算力决定了他们能在这个世界走得多快、多远,他们在行星引擎之中磨炼出来的技巧,偏偏在这个世界更能发挥作用。
在星空之间穿梭,沿着星光连接向更遥远的世界,精神的强度则决定人们在这个世界存续的时间。
意志是强韧,思维是敏捷。
而舰务官小姐本就有工匠的底子,何况元素祝福还赋予了她超强的感知能力,因此三人之间,反倒是海魔女弥雅落在了最后面――或者不如说,是她故意落在最后。
娜尔苏并不在意这些凡人的心思,她的力量与领域同时追上了三人――那三道强烈的苍之辉的气息,无论是海林王冠还是崇高之心,这个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第三类相同的事物了。
蔓延的狂涛与风暴最先追上的是海之魔女。
说来两人同样是大海的主人,只不过一个代表了魔力的狂暴,另一个则象征着以太之海无限的可能性,弥雅不看向身后,直接拔出星匕首向后一斩。
一道延伸的波纹像是分开水面,甚至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向着娜尔苏而去,但空间的乱流对于一位神来说宛若一层水波,微不可觉,她伸指一点,水纹立刻支离破碎。
她的手甚至穿过那片波纹,伸向弥雅。
随之而来的是空间的束缚――禁锢之力已随她张开的指尖从四面八方压来,形成一个无形的牢笼――到了龙骑士这一位阶,法则的领域的展开,犹如推开了一扇通向世界本质的大门。
不仅仅是他们本身所掌握的龙骑士域,一些更深层次的真理,例如空间与时间的法则也随之向人们展露真容,即便不是那些至高域的龙骑士,也往往能从中掌握一些力量。
最广为人知的就是短距传送。
而对于以太的魔女来说,传送更是家常便饭――弥雅甚至可以借助星匕首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即便是昔日的风暴之魔女也办不到同样的事情,海之魔女也因此而得名。
但那也仅仅是相对于凡人而言。
神明对于这个世界有着更加本质的理解,尤其是对于一位黑暗的至圣,一位古老的神来说,在她出手之前,就已经意识到了弥雅的一切能力,并先一步锚定了对方身边的一切空间通道。
可即便如此,娜尔苏还是眼睁睁看着弥雅在自己面前化作虚无,令她抓了一个空,狼一样的少女化作一道流光,出现在了更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她。…。。
娜尔苏一愣,但神明毕竟是神明,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这只小虫子当然不是解开了她的空间禁锢,而是一切的法则的底层都是星辉――
对方直接将法则还原成了以太最本质的样子,就像是原子只有在一定结构下才能形成宏观世界的物质一样,一旦结构打散,泥沙便无法形成牢笼。
她一下眯起眼睛,好厉害的能力,在凡人当中也算是佼佼者,难怪对方会将战场引向此地,在以太之海中这个能力就是几近于无敌的――因为在这里一切的力量显现都要依托于以太。
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之中,对方显然没那个能力直接将元素或者物质瓦解成星辉最本来的面目。
但那仅仅是几近于无敌而已。
“这就是你们的打算?”娜尔苏冷笑了起来,“将我诱到这个地方,然后用以太之海的力量对付我,以太之海的魔女,受其所祝福的人,这就是你们的依仗?”
她摇了摇头:“但你使用这样的能力并不是没有限制的,那个限制就是你们凡人羸弱的身子,但你可以阻挡我几次呢?你要明白,你面前的我力量可是无穷无尽的,而这就是神明――”
弥雅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娜尔苏却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微的表情:“让我再猜一猜,所以你的意图其实仅仅是只拖延我,为什么,是为了让我的力量无法集中,我猜得对么,小姑娘。”
弥雅一怔。
“看来我猜对了,”娜尔苏哈哈大笑了起来,“但你们以为,将我的力量分散,你们就可以对付我了么?所以说凡人的眼界,永远只能适用于凡人。”
她举起一只手来。
而另一边,希尔薇德同样看着这位娜迦之神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有些冰冷,指甲锋利而令她产生了一丝刺痛感。
娜尔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亲许的‘女儿’,不由露出满意的神色来,“不要动,我的女儿,我不会加害那些受我所祝福的人,那个印记是监视,但也是保护。”
“但如果你违逆我,我可是不会再手下留情。”
希尔薇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很好,”娜尔苏开口道,仿佛并不在意对方那点小心思:“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但没有关系,我会让你们看看神明的力量。罗曼竟寄希望于你们可以战胜我,真是无稽之谈。”
“罗曼女士?”
“不该问的不要问。”
希尔薇德叹了一口气,只得抬起头来,看向那个遥远的方向。
三人当中,方逃得最远――或许是因为这片星空对于他来说太过熟悉,他不止一次在梦中见到那相似的景象,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虽然没有结果,但至少已足够熟悉其过程。
那片星空――其实也就是杰尔德姆的杰作,三位天才的真正遗产之一,阿德妮其父在此道路上漫漫前行,他既然继承了那样一条技术路线,其最终的作品自然也由此而生。
那星光与星光之间相连的道路,本质上通向同样一个终点,它们所构成的图景――其实无非也就是那个方最熟悉不过的名字――众星装置。
那片星空,他曾无数次见过,不仅仅是在杰尔德姆、阿德妮父亲留下的作品之中,甚至在更早的时间线之中,当Shana将那段训练程序交到他手上时。
他的一次次尝试,无外乎都是为了推开那扇大门,因此一切太过熟悉了,星与星之间的连线,计算的方式,陷阱,与解题的思路,他几乎毋须思考,就能跃迁向前,前往更高的地方。
在进入翡翠之星内部的世界前,他其实就已经对此有所预料。
而娜尔苏在后面越追越是恼怒。
她自然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则――工匠是利用炼金术阵将物质界的一隅投影到以太之海中,再用星辉最本质的法则来塑造物质,那就是他们在行星引擎之中所见到的星空的真相。
在这个世界中,思维愈快,速度就愈快,计算力是这里的一切,但那小子也未免太过离谱了,凡人的计算力再怎么强大,也不至于比得过一位神的灵知吧?
纵使罗曼和欧力暗自给她使了绊子,但她还不至于连一个凡人也降服不了。
可偏偏对方的速度是如此的快,虽然不说与她拉远了距离,但两者之间距离的缩短还是极为缓慢,她花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缩短了与方之间有限得距离。
随即她看到了一道门扉――星光与星光之间的连线产生了断点。
而方则在那断点之前停了下来,转过身,远远地看向他。
“咦,这家伙也过不去了?”娜尔苏来不及思考那门扉的意义是什么,神也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她大致了解苍翠的碎片之中所蕴含的世界,但这里面本身也被那个叫杰德汉姆的人类改造过了。
她见方停下,正准备讥讽两句,却没想到方竟然先一步开口了:“娜尔苏女士,你听说过钥匙之章吗?”
“钥匙之章?”
“我们所经过的区域,其实很多先行者都已经到了,我们不过是沿着他们留下的路径向前而已,一直到抵达第一扇门扉,”方回头看向那个断点,“他们打开了那扇门,并留下了一把钥匙。”
“那就是第一章的钥匙,”方微微一笑:“钥匙之章。”
他说了一段在娜尔苏听来云里雾里的话,她在深渊海眼之中沉睡太久,对于凡人的世界早已陌生,更不会知道第二世界发生的那些技术的变革――她的女儿们,被她禁锢于这片风暴的大洋之中。…。。
自然同样无法为她带回那些信息。
但方的话却蓦地让她产生了一股子危机感,毕竟无论是‘门’还是‘钥匙’,其暗喻都太过明显,这位娜迦之神看向那扇门扉,忽然之间意识到方要干什么,愤怒地尖叫一声试图阻止对方靠近。
但方已经化作一道光矢,向那门扉之中飞去,没有丝毫的停留――前进的并非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思维,他计算好的一切路径,而那些答案早已明了。
方那一刻无比庆幸老师R和Shana给予自己的一切,如果不是‘钥匙之章’,不是众星装置,自己绝无可能在这里逃过娜尔苏的追击,那拖延的一点点时间。
说不定正是最后一切致胜的关键。
他向后看去,娜尔苏终于陷入了狂怒之中,她已经完全不在保留,以几乎同样的速度咬了上来――但两者之间仍有距离,那也就够了。方回头对心中传去一道意识:
“塔塔小姐,最后的部分靠你了,我来拖住她。”
“嗯。”
龙魂小姐轻轻地点了点头,并补充了一句:“你也要小心,骑士先生。”
“放心,”方开口道:“还有妮妮呢,再说还有海林王冠。”
塔塔颔首。
而更遥远的空间之中,弥雅正静静地看着那道天际的流星。她回过头去,又看向面前的娜尔苏的分身,静静开口道:“你敢赌么,崇高之心并不在我身上。”
少女将匕首握在手心中,遥遥指向对方:“我们中有一个人正带着它前往这片星空的最中心处,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娜尔苏。”
狼一样的少女罕见地多话:“你可以选择相信自己,或许崇高之心不在这里,你可以收回一分力量,你就能追上他了。”
“你以为我会上当么?”娜尔苏冷笑:“还是说,你当真以为我追不上他?”
“又或者说――”
这位娜迦之神停顿了一下:“你真以为我会认为,崇高之心一定在他身上。”
弥雅十分危险地眯起眼睛,看向这位娜迦之神。
但后者已经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嘘――”
她轻蔑地向面前的少女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永远不明白另一个维度的存在,是怎样看待这个世界的――但幸运的是。”
那浩瀚的星海之上,娜尔苏正面对着自己的‘女儿’说道:“你们仍有机会见证。”
她又轻声开口道:“那么,我的女儿,向我展示你的忠心吧,告诉我,崇高之心并不在你手上。”
在那儿,希尔薇德摇了摇头:“娜尔苏女士,其实你早就应该清楚,它并不在我身上,不是么?”她摊开手,一枚海林水晶的碎片出现在她掌心之中,熠熠生辉。
娜迦之神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智之选,不愧是我的女儿。”…。。
但她回过头,同样看向那天际的流星,却丝毫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她仿佛胸有成竹,并不需要收回这道分身的力量。
希尔薇德在一侧轻轻一笑,她当然明白这位娜迦之母的多疑,神话故事之中有的是关于这位风暴的女主人的描述,她主动拿出海林水晶,并不一定能博得对方的信任。
但只要对方相信自己相信的便好,她越是多疑,对于他们来说就越是有利。
舰务官小姐从未担心过。
因为只要一开始就作好了最坏的打算,剩下的,只要相信便好。
她垂下浓密的睫毛,轻轻眨了一下眼睛,湛蓝如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
弥雅的气息消失了。
海林水晶的最后一支也黯淡了下去,方一下明白发生了什么,身后的娜尔苏气息又强大了不少,他明白自己再逃下去已无意义,神明的力量还是难以想象。
虽然其实已经比原本预计中好太多了――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娜尔苏作为黑暗众圣中最强大的几位之一,实力应当会更恐怖不少,他甚至已经作好准备,在钥匙之章前就被对方追上,但实际的情况却并非如此。
只是弥雅一死,希尔薇德说不定也留在了对方的手上,两支水晶皆已就位。
再往前,就是连他都陌生的区域――是众星装置之中他从未到过的领域,无数第二世界的天才工匠在此领域折戟,Shana他们似乎也没好多少。
他就算对自己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可以创造奇迹。
事实上能走到这么远的地方,已经是仗着自己对于众星装置足够熟悉了――这个世界本质是阿德妮父亲留下的作品,他借鉴了杰德汉姆的技术路线,而自己又正好研究过艾什爵士那里对方留下的早期作品。
因此才能有如此的幸运。
但运气过后,就得靠实力说话了。
娜尔苏已经靠道了足够近的地方,立刻施展法术,向方射出一支漆黑的利箭――那并不是超环魔法,方从气息上可以感受出这一点,虽然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手下容情,但他可不敢大意。
那毕竟是一位神施展的法术,就算是在十四环以下,但以他的等级来说,应付起来也是可大可小的事情。他没太认出那法术的来历,但依旧还是举起魔导手套。
一片光影在他身后显现,杰德汉姆所构造的龙骑士的虚影凭空将他所笼罩,然后回身一拳,拳头正击在那漆黑的箭矢之上。
按理来说龙骑士的投影不可能如此之快,但这里毕竟是信息的世界,而那个东西本质上也并不是真正的至高者、龙骑士,而是方用计算力构想出来的存在。
只是由于真实的结构,原理都一致,所以力量也相近――何况龙骑士的力量本源其实是来自于龙魂,只见妮妮从方的精神世界之中一跃而出,一拳砸向娜尔苏,拳头与那漆黑箭矢相交之处,一轮光环立刻炸裂开来。…。。
爆风吹得方向后退去。
但小丫头完全不受影响,在这片星辉的海洋之中她仿佛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活跃起来,海量的以太真涌入她体内,令她长发灼燃,兴奋得引颈长嗥一声。
一双火焰的翅膀从她光洁的背后伸出,然后扑动着形成龙翼,扇起漫天火星,张开双翼向着下方的娜尔苏扑了过去。
娜尔苏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着,忍不住大吃一惊:“阿莱莎!?”
她叫出的明明是龙后的名字。
但方转念一想就明白,阿莱莎是龙王利夫加德的女儿,而尼可波拉斯的力量可以说就是来自于后者,说是龙王的血脉也未为不可,就连阿莱莎自己都说过这件事。
那么娜尔苏认错对方倒也无可厚非。
两者在半空中一交手,那位娜迦之神立刻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你不是龙后,你是谁?”
而小丫头已经嗷嗷叫着痛缩回了方的意识世界之中,她兴奋起来与一位神面对面交手,纵使是在以太的世界之中但还是吃了一个大亏,哭兮兮地跑了回来。
方哭笑不得地安抚了小丫头一下,然后才看向那位娜迦之神。
娜尔苏措不及防也吃了一个闷亏,一时惊疑不定有些不敢再出手,只看向方问道:“你为什么还会有利夫加德的力量,还有苍之辉,你究竟是谁,谁的选民?”
“我就是我自己,”方不动声色地答道:“娜尔苏,都追到这个地方来了,你还不明白自己已经大错特错了么。”
娜尔苏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翡翠之星不在你身上?”
方点了点头。
但娜尔苏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只开口道:“不如我们谈谈吧,你其实应当明白,我们之间还是存在共同利益的。”
“共同利益?”方以为对方说的是妮妮的事,摇了摇头:“你搞错了一件事,我和利夫加德,和黑暗巨龙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可言,何况我的同伴还死在你手上。”
“那只是损失了一些星辉而已,”娜尔苏伸出长长的舌头一舔嘴唇道:“我可以给他们更好的补偿,我也不在意你和利夫加德的之间是何关系,毕竟我和那些大蜥蜴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她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语气道:“你的对手除了我,还有帝国,你将节点销毁,娜迦一族不过再蛰伏三十年而已,你应当清楚对于一位近乎于永生的神来说,三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对于帝国而言,这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你毁了那位皇帝陛下的计划,你猜帝国人会不会和你不死不休。”她笑了笑,“当然,你可以不怕他,但这里的人呢?”
方一下沉默了下去。
“看来你也想到了,”娜尔苏笑得愈加得意:“你们的计划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我们退去之后,谁来保护这座岛上的人?那时候奥黛丝死了,结界也不复存在,帝国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说不定会拿这里的一切来要挟你们。”…。。
“到那时候,”她轻笑道:“你们怎么办?就算你们不受要挟,可帝国人是一定会拿这座岛上的岛民们泄愤的,这些人可不是帝国人,帝国没有丝毫心理负担,你见过他们如何对待那些山民么?他们干得出来那样的事情。”
“世人皆认为娜迦一族嗜血残忍,但帝国人可一样不遑多让,他们日复一日地发动战争,难道是为给他们征服的地区带去光明?小家伙,他们早就不是千年之前那批银盔圣卫了。”
“所以呢?”方这才反问道:“如果你得到那个节点,又能有什么改变?”
娜尔苏以为他屈服,忍不住眯起眼睛:“凡人对于神明来说就像是尘埃,无足轻重,但正因为无足轻重,所以我并不是一定要杀死谁,或者饶恕谁――”
“北境被淹没,并不是因为我在乎什么,而是因为他们刚好挡在了风暴前进的方向上而已;不过我可以不在意,自然也可以为你们破例一回,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这座岛上的岛民,包括那对可爱的姐妹。”
方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娜尔苏女士,你以为你赢定了?”
娜尔苏看着他,目光冷了下去:“否则你还想要什么,难不成你们真想要拯救整个北境?不可思议,那些人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和你非亲非故,甚至可能都不认识你们,更不用说你们还是帝国的通缉犯!”
“通缉我们的是帝国,而不是他们,”方看着任务界面上那座孤海的灯塔,轻声答道:“我们承诺奥黛丝女士一切,并不是为了求得什么心安,也不是什么自我感动。”
但是道理就是如此――
他开口道:“对的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不会把任何人的生命放到天平的两端,那是帝国人才会犯的错误。”
娜尔苏紧紧地盯着对方。
“真是荒谬!”她有些愤怒起来:“所以你们和我纠缠至此,就是为了这个?为了争一个是非对错,真是幼稚得可笑!”
方摇了摇头,并不全是――他翻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那里闪耀的星辰――那不仅仅是海林的晨星,也亦有星门的图案。
他看着这位娜迦之神,一字一顿:“因为我跨过星门,是为选召而来。”
娜尔苏一时哑然。
“可笑。”她忍不住说道:“真是可笑!”她的目光在方的脸上巡视,“所以你打定主意要与我一战,与一位神明一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海林王冠,苍之辉,你以为奥黛丝将崇高之心带去了这片星空的最中央,你们就一定成功了?”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你们以为,只有你们在拖延时间?”
娜尔苏忍不住放声冷笑。
一位神明的笑声在这空旷的星海之间显得殊为尖利:“可惜,我也在迷惑你们,你们用尽一切努力,想要找到那个唯一的办法――”…。。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命运就像是一个轮回,你们杀死谁,牺牲谁,都毫无意义。你们牺牲了一位‘女神’,但那又如何呢?一切都只会回到原点。”
风暴仍会从空海之上扬起,狂涛依旧会席卷北陆。
帝国仍旧不会放弃他们那个可怜又可悲的计划,那些所希望被拯救的人仍然会死,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作泡影。
“因为人生来被施以枷锁,它束缚住所有人无法挣脱,三十年前,二十年后,人们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但结果并不会发生改变?一切都毫无意义,只因为天意如此,所有人皆是命运的囚徒。”
她举起手来,放出一张画面来。
那画面之中,正是奥黛丝与谢丝塔两人。
方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对方连这一层都想到了,这么说来对方果然在第一时间也向谢丝塔与奥黛丝放出了分身,说不定现在已经找到了对方的位置。
但――
或许那正是他想要的一切。
方双手微微向上举起,犹如虚托着一顶发光的王冠,将手举向头顶上,并看向这位娜迦之神,开口道:“不,你错了,娜尔苏。”
命运,是一条向前的河流。
奔涌的流水只会眷顾那些最富勇气之人。
它托着黄金的树叶,在河面之上打着旋儿,奔向那个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在那一刹那之间,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同样的场景――河边的少女,参天得巨树,用平静的目光,正看着他,然后轻轻向他点了点头。
他以手戴冠,将一顶闪着光焰的王冠戴上自己头顶,那闪闪发光的十二支水晶犹如白树的枝丫,又仿佛是权柄与利剑,每一支剑刃之上,都闪烁着湛青的光焰。
他抬头,以平淡的目光看向这位娜迦的神开口道:
“我将戴冠,并向你施以审判。”
那万千的声音重叠为一,最后化为一个雷鸣的回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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