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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叹息清清浅浅,就像花上盛着的水,水上映着的花,自夜色深处而来,把这安静的夜洗的更净,夜穹上悬着的那轮明月更净,就像满是尘砾的皇城废墟,都因此而显得干净起来,垂柳轻拂河面,仿佛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人们听到这声叹息后的反应更不相同,有人惊愕,有些畏惧,有人沉默,还有很多人脸色苍白,悄悄向人群后退去,因为他们清楚,夜色里的那个人必然来自唐国,来自长安书院,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先生。
隆庆知道来的人是谁,看着夜色里叹息起处,知道目光落处并不见得有那人,神情变得异常凝重,多年前在荒原雪峰下,那人一声轻噫粉墨登场,便断了道魔两宗的一场大战,其后某年在白塔寺,那人一声叹息再次登场,困住悬空寺讲经道座,放走了宁缺和桑桑,今夜此人再次叹息登场,又会做些什么?
垂死的柳亦青听到这声叹息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不是因为他终于等到了谁,证明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确信自己所求的必将实现。
横木立人也猜到了来人是谁,因为修行界只有那个人能够悄无声息地突破西陵神殿两千护教骑兵的防线,来到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十三把细刀变得更加明亮,身前身后的金花更加盛大,时刻准备向叹息声起处发起自己的攻击。
他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畏怖的神情,因为神辉消耗过速而瘦削的面容上露出极强烈的战斗意愿,但眼眸里的兴奋尽数消褪。先前因为天真而显得格外残忍的神情瞬间变得冷静起来,因为他就算再如何骄傲自信,面对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也必须集中所有的精神气魄。才能有希望战胜对方。
隆庆看着夜色深处,说道:“放手。”
这句话不是对那人说的,而是对横木说的——柳亦青伤重将死,横木不要他死。要他活着承受无尽折磨,于此时,夜色里才传来那声令山川动容的叹息,其中的意思非常清楚,那人不允许这样残酷的事情发生。
横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手掌依然落在柳亦青的身上,看着夜色深处说道:“书院果然来人了,这难道不正是神殿想要看到的画面?为何要我放手?”
隆庆说道:“我等的是宁缺,不是他。”
横木说道:“有什么区别?都是书院贼子。而且这人要比宁缺重要的多。”
隆庆说道:“更重要的人。必然更强大……今夜书院无论谁来。我都会尝试将他留下,但既然来的是他,那便没有意义。”
横木眼眸深处有星辰残片在燃烧。如烈火一般,声音也变成被风拂乱的篝火。呼啸有力,看着夜色深处说道:“我想试试留下他。”
隆庆的眼眸里出现一抹怜悯的神情,怜其勇而无知。
便在这时,夜色里再次传来那人的叹息声,显得有些无奈,所谓无奈,很像成年人看着孩子胡闹时的感觉,其间自然也隐着怜悯。
横木清晰地感觉到这种情绪,脸色变得异常阴郁,心境却越发冷静,因为既然他想尝试留下对方,便必须冷静到极点。
那人终于说话了:“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种问话一般会出现在两名强者决斗之后,胜利者看着失败者,充满同情地问上一句,给观众带来十足的英雄惺惺相惜之感,而这种问话如果出现在决战之前,则充满了不屑一顾的嘲弄感。
横木没有误会那人是在嘲弄自己,虽然那缓慢的语速,平静的语调,听上去确实是嘲讽的语气,但他知道不是,因为那人不是那样的人。
这句话是问柳亦青的。
柳亦青抬起头来,隔着白布看着夜色下的临康城,虽然他现在看不到,但他以前看过很多次,记得这座城的很多细节。
做为一名修行者,他数年前便已经晋入知命境,做为一名剑师,他今夜单剑赴死,一剑摧皇城,已然领悟到剑道的真谛,做为一名男人,他这辈子杀死了两名南晋皇帝,注定将会写在历史上,已然没有任何遗憾。
做为一个人,他平生心愿已足,只是做为剑阁之主和一名南晋人,他确实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人和事,但他没有说的太具体,因为他相信,唐国和书院如果能够在这场战争中获胜,自然会处理的很好,如果不能获胜,想来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不会有南晋和剑阁,既然如此,何必多言?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抿紧了薄薄如剑的双唇,满怀喜乐地等待最后的解脱。
夜色里再次响起一声叹息,这声叹息里充满了感慨与尊敬,又仿佛告别。
有徐徐清风起于护城河间,直上夜穹,吹散几缕想要缠住明月的夜云,吹散地面上散落的石砾,来到皇城前,来到辇前。
横木立人神情骤凛,断喝一声,十余柄细刀齐声出鞘,于夜风里绽放光限光明,双手横握刀柄,集无数神辉,便向那道清风斩去!
迎风一刀斩!就算你是真正的清风,也要被我一刀斩断!就算你已经是修行界的传说,又如何越过我这道由刀意神辉凝成的樊笼!
明刀照亮夜色,横木立人的眼眸一片明亮!他的刀意神辉尽数喷吐而出,他觉得浑身通明,仿佛将要御风而去,他从未生出如此完美的感觉!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清风没有被斩断,也没有任何事物越过樊笼,完美的依然完美,只是停在夜色里,却是那样的孤单。
因为在他挥刀之前,那阵清风已然飘过,在他用刀意神辉布下樊笼之前,那道身影已然出现在辇前,在他的完美一击开始之前,这场战争已然结束。
一位书生站在辇前,穿着件满是尘埃的旧棉袄,腰带间插着根木棍,还有一卷旧书,神情温和,就像是乡间最常见的塾师。
看着此人,横木立人握着刀柄的双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寒声问道:“书院大先生?”
那书生,自然便是书院大师兄。
大师兄没有理他,看着辇上的柳亦青,说道:“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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