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能书能言穷酸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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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士襄离开后,那位穿着旧袍的老人缓缓睁开双眼,苍老而平静的眼眸间难得流露出一丝兴趣,他望着帷帐温和笑着说道:“在这边陲小城里,居然有士卒能考进书院,实在是令人意外,既然如此,那少年想必无论品行还是能力都是上上之选,让他做向导倒也不差。”

  “离国不过一载,没想到书院这等神圣之地居然也开始招收这等兵痞,子了。”(痞,子都不能显示?哎呀这个故事有得麻烦了)

  语调依然清冷不屑,但实际态度却已经有了变化,那位贵人至少不再反对宁缺做为自己队伍的向导,只需要一个名字便能够让大人物改变主意,那个简单叫做书院的地方,必然极不简单。

  老人说起另外一件事情,神情显得有些疑惑:“先前我去看过他写在泥地上的那些字,抄的是太上感应篇第三节,字体线条简练,却有生动之感,明明只是用了一根树枝,落于湿地之上却有刀锋加诸泥范之感,这名叫宁缺的军卒书法已然入了正途……真不知他是怎样练出来的,师承又是何方。”

  “那军卒也只不过空有笔触罢了,先前偶一观之,新鲜之余难免震撼,此时细细想来,也不过是些奇技陡笔的路数,谈何正途,日后约摸也就是都城香坊外一个卖字先生。”

  贵人冷淡应道。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您所说新鲜二字便是关键。我不懂书法,但看那军卒枝梢落处,竟仿佛能见金石之意,这种字体以前未曾见过,倒有些像道坛里那些符道大家的手段。”

  “您是说神符?”

  帐后贵人一怔,旋即淡淡讽道:“世上亿万人众,符道大家却不过十数人而已,那些高人或隐于宫中,或静坐于观内,一生冥想苦修方能凝天地气息于金钩银划之间,那宁缺身上全无气息波动,就是一普通凡人,就算再看五十年太上感应篇只怕连初境都无法踏入,这两种手段何来相像之说?”

  老人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虽说他是修行中人,一路上也极得对方尊敬,但双方身份地位相差太大,所谓尊敬实际上不过是怜老惜才,既然如此,有些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当然他并不赞同帐后那位贵人的话,关于那名叫宁缺的军卒,老人有自己的判断。

  俗世之中皆凡人,能够体悟到天地气息从而踏入初始之境的人真可以说是万中无一,起始感应一关最是艰难,绝非易事,然而那宁缺若真能入书院学习,万一哪日因缘际会上了传说中的二楼,走上了修行之道,那手怪异而极富力道的书法,定会对他大有助益。

  就算那厮始终无法开窍,单凭那手字,想必也能让书院和道坛里的高人们另眼相看。

  ……

  ……

  宁缺放下手中的书籍,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脸上尤自挂着淡淡的惘然与不甘。

  这本小时候跟运粮队去开平赶集买的太上感应篇,正如那位贵人婢女所说,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色。他很清楚这一点,却依然时刻不忘诵读学习,仿佛这这本书就是传说中那个什么观供奉着的天书七卷那般。

  书籍早已翻的页角发卷,显得破旧不堪,若不是被桑桑用棉线密密缝住书脊,只怕偶一翻动就会化做几蓬纸钱迎风而去祭穷酸的先贤。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书页已翻烂,上面的字句深刻于脑中早已熟烂,他却依然不得其门而入,不要说什么修行之初境,就连书中所言最简单的感应都无法做到。

  曾经失望甚至绝望过,后来知晓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正常人都无法体悟以天地之气,他的心情才变得平静了很多。

  ——那些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们都不是正常人,都是变态人士,因为只有极罕见的变态者方能感悟天地之息,不然那么多本太上感应篇在世上流传,怎么没听说过都城长安的夜空里到处都是飞剑闪来闪去,高人飘来飘去?

  而他宁缺很正常。

  或者说很普通。

  只是,忽然发现眼前是一座奇妙的宝山,你却只能空着手回去,终究还是会有些不甘心吧?

  ……

  ……

  “渭城这么穷,草原上的蛮人早就让皇帝陛下打怕了,好些年都不敢过来,所以军功也没办法积的太快,能回都城当然是好的,我哪里会有什么不甘心的地方。”

  灯光昏暗的军营内,宁缺向身前的将军恭敬行礼,轻解释道:“只是距离书院报名的日子还有段时间,我想着没必要这么早离开。这些年在将军麾下虽谈不上突飞猛进,但总被您教诲的像了个人样儿,不然我也不会如此命好考进书院。”

  他言辞恳切说道:“我是真想在渭城,在您身边多呆几天,能多听听您的教诲……哪怕多和您逛逛街也是好的。”

  马士襄看着面前的少年,下颌的胡须微微拂动,不知是被夜风吹拂还是非常生气的结果,神情淡漠说道:“宁缺啊宁缺,曾几何时你也变成这么不要脸的家伙了?”

  宁缺认真回答道:“只要将军您需要,我随时可以不要这张脸。”

  “说真话吧。”马士襄的神情冷淡下来,望着他面无表情问道:“为什么你不肯当这个向导?”

  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低声说道:“将军,那位贵人应该很不喜欢我。”

  “注意你的身份!”

  马士襄微微皱眉道:“你现在还不是书院的学生!身为帝国军人必须服从上级军令,服从老子我的命令!贵人喜不喜欢你,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至于你喜不喜欢那位贵人,是没有人会在乎的事情!你只需要接受命令,然后完成命令!”

  宁缺没有回答,低头看着军靴中间那块泥巴里长出的一根倔犟的青草,沉默表示反对。

  马士襄拿这个少年无可奈何,叹息说道:“你到底是要闹哪样?为什么就不肯跟他们回都城?”

  宁缺抬起头来,神情极为认真说道:“在外面我看过他们车队,他们在草原上遇过袭,最近那边正在春旱,而去年左金帐的单于死了,那位贵人的婢女皮肤有些黑,所以……我不敢跟他们走。”

  车队遇袭,草原春旱,单于死了,婢女脸黑。

  这些看似没有什么表面关联的词语,被他琐碎的组合在一起,便成为了他的理由。

  马士襄看着他,叹息问道:“你早就猜到了?”

  “全渭城现在还有谁没猜到他们是谁?”

  宁缺很无奈地摊开双手,望向夜色下军营的那一边,说道:“也只有那位在长安皇宫里长大,嫁到草原上做威做福连自己男人死了都没发现的白痴公主殿下,才会愚蠢到以为这始终是个天大的秘密。”

  ……

  ……

  (20110820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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