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诸神的黄昏

  陈崖收回了拳头。

  无数石粉从他的手指间簌簌落下。

  他的手指本来就少了三根,这时候正在微微颤抖,看着有些脱力的征兆。

  线条冷硬的脸庞上,满是疲惫的神情,甚至有些苍老。

  一拳击败彭郎这样的人物,即便酝酿已久,他依然消耗极剧。

  他转身望向崖石间的那些人,面无表情说道:“现在,你们输了。”

  童颜沉默了会儿,说道:“原来你们一直在等着他。”

  是的,那艘破烂的海盗船在柯伊伯带看到黑色战舰后,前代仙人们便开始设置这个局。

  他们首先需要确定那艘战舰里人们的身份。

  他们都认为彭郎在里面,而且是最需要警惕的对象。

  他们都看过那本重要的,知道彭郎的境界实力非常超绝,飞升的可能性最大,也最难对付。

  他们首先确定的便是如何对付彭郎。

  来到火星表面,发现彭郎不在场间,前代仙人们非但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沉默地继续执行着计划,等待着他的出现。

  彭郎自宇宙里归来,受到了太阳系剑阵的影响,正在虚弱之际。

  陈崖骤然发动。

  仙人们终于解除了这个最大的威胁,都松了一口气,除了剑仙恩生。

  他面无表情看着陈崖,说道:“你知道他的来历。”

  陈崖同样面无表情说道:“死不了,我还没那本事,但他也别想再站起来,试图破坏祖师的大阵。”

  他接着对童颜说道:“你也不行了,死还是降?”

  童颜忽然往场间走了过来。

  场间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

  云师微微张嘴,想要劝说几句,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

  童颜走到那台破烂的机器人身前,问道:“你还好吗?”

  沈云埋有些恼火的声音响起:“你说呢?”

  童颜说道:“看来你还好。”

  然后他望向陈崖说道:“那就还没有结束。”

  陈崖有些疲惫地用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说道:“如果你还指望那条狗,我们自然也有安排。”

  说话间,包括和仙姑、神打先师在内的八位仙人飘然而起,以极快的速度离开山顶,向着火星各处而去。

  不多时,那八位仙人便来到了百余里外的山边断崖处,盘膝坐下。

  八道极其精纯的仙气从荒凉的火星地表直冲天穹,只是未能进入黑暗的宇宙,便被那道无形的屏障挡了回来。

  远远望去,那些漫射而回的仙气,看着就像是八朵爆开的金花,美丽的令人心折。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八仙过海大阵?”雀娘看着这幕壮观的画面,喃喃说道。

  陈崖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再看童颜一眼。

  彭郎已败,只待稍后用八仙过海大阵困住或者杀死尸狗,这件事情便结束了。

  暗淡的光线落在山顶,照着破铜烂铁般的机器人,把沈云埋的脑袋照的惨白一片。

  童颜有些疲惫,扶着腰望向夜空,不知道是不是在祈祷尸狗大人不要这时候回来。

  雀娘扶着玉山、元曲背着苏子叶来到场间,在神识里悄然问道:“能不能想办法通知夜哮大人?”

  童颜面无表情摇了摇头。且不说陈崖在旁盯着,他们也不知道尸狗这时候究竟在哪里,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云埋忽然大声喊了起来。

  “那个石头,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吗?这座山叫作奥林匹斯山,在人类文明的童年时代,曾经以为火星是神明居住的地方,这座最高的山便是神山。在那些神话里,最终那些神明都死在了这座山中,难道你不觉得有些不吉利?”

  此刻正在布阵的仙人们在各自的星球都是神仙、是主,与神明无异,难道他们会死在这里吗?

  陈崖没有转身,也没有理会他。

  雀娘苦笑一声,心想现在败局已定,你怎么吓得了他们?

  只有童颜知道他的意思,视线落在他耳垂上,问道:“爆炸威力有多大?”

  沈云埋说道:“炸垮这座山没问题。”

  童颜说道:“那没用。”

  沈云埋说道:“也许能让整个太阳系看见。”

  这便是用生命通知尸狗的意思。

  说话间,火星的黄昏便到了。

  天空里的干冰云很稀疏,被并不明亮的光线照耀成无数道波纹,竟与海浪有些相似。

  八位仙人围着这座大山,散落在各个地方,正在构建那座大阵。

  就在阵法即将圆满的那一刻,远方的荒砾间忽然、缓缓走过来了一个人。

  看似缓慢,实则一步数里。

  那人走过来时,最先对上的便是和仙姑。

  和仙姑看着那道身影,微微眯眼,如临大敌。

  从风沙那边、暮色那边走过来的是彭郎。

  他的剑依然被那道青色光绳系着,无法脱离,就像是伤了胳膊的人用布系着一般。

  他的脸色苍白,胸前满是被仙血燃烧后留下的痕迹,看着真就像一个刚从沙场归来的伤员。

  但没有任何人觉得他虚弱,觉得他已经不堪一击,因为本应坠落在火星那面、再难站起的他,就这样在暮色里走了过来。

  火星表面起了微风,拂起他的衣衫与发,落在那根青色光绳上,发出撕裂的声音。

  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他横在自己颈间的那把剑。

  那把剑弯曲的非常厉害,极有可能是被陈崖用石杵破坏的效果,可能下一刻便会断裂。

  和仙姑毫不犹豫祭出最强大的法宝,施展出最强的道法。

  满天风雪里隐着无形的大网,向前笼去。

  彭郎横举着剑。

  剑如弦。

  他就是弦上的箭。

  嗡的一声轻响,他的身影骤然在荒野间消失,向着前方射去。

  那道无形之网没有破开,而是被他的身体带动一道向前,整个天地仿佛都听到了某件事物绷紧的声音。

  荒野间沙砾滚动,细尘狂舞,却无法离开无形巨网的范围,瞬间形成一道尘龙。

  彭郎就在尘龙的最前端。

  轰的一声巨响。

  和仙姑直接被撞飞,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砸进了约十余里高的崖壁里,洞口幽暗,不知其深几许。

  明亮的剑光敛于寻常的衣衫间、领口里,那道尘龙也如飞烟般散开无踪。

  彭郎的身影显现出来,继续向前行走。

  几步。

  他来到了山崖的另一边。

  那位有位身着彩衣、白发苍苍的老仙人。

  彭郎知道他是神打先师,礼貌说道:“见过前辈。”

  和仙姑突败,八仙过海之阵已经无法结成,神打先师干脆收回仙气,看着这个晚辈好笑说道:“你这姿式也是奇怪。”

  那道青色光绳确实坚不可破,彭郎无法让其离开自己的颈间,只好保持着横剑自刎的模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勉强调整了一下手指握剑的地方,让剑离自己的颈稍远了些。

  神打先仙忽然敛了笑容,正色道:“请。”

  话音方落,紧随而起的便是一道雷音!

  轰!天空里的稀疏的干冰云骤然大乱,不知从何处降下一道闪电,在半空中便消失,只留下了轰隆的巨响。

  这道雷音并非来自天际,而是来自神打先师手腕间的那只小鼓。

  小鼓不击而鸣,皆是雷鸣。

  那道雷音穿越数里的距离,进入彭郎的耳中,也进入他的识海里,震得神魂微微一震。

  衣袂与领口溢出淡淡剑光,更有一道极模糊的光影!

  他的剑鬼竟是险些被这道雷音从身体里逼了出来!

  ……

  ……

  这道轰隆雷鸣响彻了整个火星,自然也传到了崖上。

  元曲与玉山修为不够,喷出一口鲜血。

  雀娘重伤未愈,赶紧盘膝坐下,以道守心,脸色更加苍白,说道:“打神道!”

  神打先师的打神道,走的便是借天地雷魂,强撼修道者神魂的路数,修至极处,据说可以撼动仙人道心!

  他飞升多年,全力施展道法,那该有怎样的威力?

  这里是百余里外的山崖,他们都无法承受那个小鼓的攻击,彭郎被集中攻击,又如何受得了?

  童颜望向山下看不到的那个角落,听着再次响起的雷声,神情凝重至极。

  忽然间,满天雷声里多出了一道不同的声音。

  那声音有些像剑鸣,却没有那般清亮,非常轻和,不知为何却连雷声都掩之不住。

  ……

  ……

  山崖下的那处。

  十余道闪电自天空落下,没有触及地面,便在空中消失,只留下轰隆的雷声。

  下一刻,那些雷声的威势忽然被冲淡了很多,因为那道声音来了。

  那道声音来自彭郎的手指。

  他轻轻敲着剑。

  那道已经弯折的剑,横在他的肩上,看着就像是一件乐器。

  同样的姿式,在做不同的事情的时候,便是不同的存在。

  在与和仙姑战斗的时候,彭郎的姿式是举弓射己,现在则是抱剑为琴。

  他的指尖再次落下,顿时化作无数道影子,就连神打先师都无法看清楚。

  那些剑声连绵而起,渐渐连成一线,仿佛琴声。

  琴声破空而起,把那些霸道的雷鸣冲淡了很多。

  神打先师神情骤变。

  彭郎抱琴而前。

  瞬间,他来到山崖前,横琴为剑,向前割去。

  神打先师的手腕上系着小鼓的是一截草绳。

  那必然不是普通的草绳。

  十余道剑光随着琴声离开剑身,嗤嗤作响。

  草绳表面绽开十余道小花,露出里的材质。

  神打先师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加深沉,眼神也更加幽冷。

  彭郎再次向前踏了一步。

  草绳骤碎。

  山崖上出现十余道长约数里的深刻裂痕。

  啪的一声轻响。

  小鼓表面出现两道相交的裂缝。

  满天雷声骤哑。

  “好强的剑。”神打先师哑声说道。

  彭郎再次伸出一指,弹向剑身。

  轰!

  神打先师如遭雷击,浑身仙气骤散,瞬间倒退十余里,盘膝闭眼坐下,开始养伤。

  彭郎再次调整横剑的姿式,向山崖另一边望去。

  那里是云师。

  火星表面再无雷声,亦无剑琴之声,死寂的仿佛平时无人打扰的时节。

  十余道视线落在那个寻常剑客的身上,满是震惊与不解。

  他自太阳系剑阵归来,损耗极大,被陈崖设局伏击,想必伤势极重。

  就连他的剑,也被青山祖师的青色光绳所缚。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依然连胜两位境界实力极强的前代仙人。

  彭郎究竟有多强?

  当他在暮色里行走时,谁能够挡得住他?难道他一个人就能改变整个战局?难道诸神真的会迎来自己的黄昏?

  云师非常想与彭郎战上一场,但为了大局计,也知道应该退了。

  他飘然踏云而起,准备与其余的同道一道联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黑衣道人拦住了彭郎的去路。

  黑衣飘飘,自有寒意,就像那位道人的神情。

  无恩门开派祖师。

  剑仙恩生。

  彭郎微微一怔,低头行礼。

  他依然保持着横剑于颈的姿式。

  但不是挽弓。

  不是拉琴。

  而像是戴着枷。

  罪人才戴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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