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朝天
卓如岁有些莫名其妙,心想你看我做什么?忽听着楼下传来掌声,走到窗边好奇地望了过去。
神仙居酒楼堂间摆着一张桌子,一位说书人站在桌旁慷慨激昂地说道:“昨日我们说到二十多年前那场梅会,那幅画里的血梅斑斑点点,不可计数,可以称得上是奇观,据说这画现在被陛下藏在皇宫里,就像那盘棋一样。道战至此,谁都知道井九仙师已然无人可敌,谁曾想就在此时,雪原惊变陡起……”
井九自然不会听这些,走进屋里坐下,示意顾清给自己盛碗白汤。
顾清有些吃惊,赶紧把汤盛好,沫子撇得极其干净,一滴油花都没有。
柳十岁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很是佩服。
井九偶尔饮些茶,很少吃饭,便是陪赵腊月吃火锅的时候,最多也就是挑一根青菜,像今天这样盛汤喝真是极少见的事情,表明他的心情确实不错,不是因为一茅斋承诺在皇位之争里保持中立,而是因为梨哥儿的那门婚事。
成就他人姻缘在禅宗看来这是功德,而在这方面他与师兄受果成寺的影响都很大。
碗里的汤是乳白色的,看着极其醇浓,却没有半点腥味,他喝了一口,发现汤底用的居然是豆浆,还有高汤块与猪油炒蒜以及几样蘑菇。
这是敏锐的感知以及对儿时记忆的深刻掌握,与对美食的兴趣无关。
吃东西是为了生存,却被凡人弄的如此复杂,他觉得有些不必要,下意识里摇了摇头。
顾清以为他是不喜楼下的嘈杂声,挥手释出承天剑意,布成一座小阵,把外界的声音与气味尽数隔绝在外。
柳十岁再次感叹,心想顾清师弟确实比自己强多了,公子有他服侍,自己不用担心,可以好好在斋里读书学习。
楼下的说书先生正说到六年后,顾清与向晚书带着一群年轻修行者,在雪原里快要遇到井九与白早。卓如岁那时候在天光峰的洞府里闭关修行,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详情,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发现声音消失了,不由有些恼火,对顾清说道:“怎么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断了?”
顾清笑了笑,问道:“为何凡人会知道师尊的事迹?”
“对凡人来说修行者与仙人无异,自然会有些传闻流传。”
顾清坐了下来,说道:“像小师叔这样的人物,在凡间只怕比白真人还要更出名些。”
井九如此出名自然离不开那几个原因,比如故事的传奇性之类。
火锅里的汤早就已经开了,各式菜蔬依次放入锅中,四人开始进食,没有人说话,包厢里安静地只能听到汤汁沸腾的声音、菜叶沉浮的声音、羊肉被锅沿烫着的声音。
食不语并不符合卓如岁的性格,虽然他在楚国皇宫里与井九、柳十岁相处过一段时间,还是不习惯,很快便吃完了七盘肥羊肉,端起杯子里的茶漱了漱口,又抓了一把瓜子,便再次离开包厢,去继续听故事。
他推门而出,阵法自然开启通道。
说书先生的声音再次飘了进来。
“就拿今天这门轰动朝歌城的婚事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门不当,户不对。井商大人虽然是太常寺高官,但如何能与宰相大人相提并论?那为何岑相爷最后还是同意把最疼爱的小孙女嫁给了井家公子?这当然不是因为井家公子是二皇子的伴读,只与井家最大的那个秘密有关……”
房门关闭,阵法再次隔绝声音。
井九放下了手里的汤碗。
卓如岁吃完七盘羊肉去楼下听书,顾清吃了一筐青菜开始煮新茶,他才喝完碗里的白汤。
柳十岁赶紧起身把井九身前的碗筷收拾干净,把刚煮好的茶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
顾清坐在凳子上,安静地看着火,偶尔打打浮沫。
井九看了顾清一眼,再次想到布秋霄,心想这个徒弟真不错,眼里自然流露出欣赏的神色。
顾清再次受宠若惊,甚至紧张起来,心想自己今天究竟做了什么对的事?
井九对柳十岁说道:“梅会之后,你回一茅斋认真读书学习,别的事情不要管。”
柳十岁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也觉着在一茅斋呆着很舒服。”
井九早就想道一茅斋书生们的行事风格与性情与柳十岁必然相投,所以才会让他去那里。
顾清说道:“小荷的身份在朝廷这边过了明路,但她毕竟是狐妖,一茅斋的风格你清楚,不要让她进风廊太深。”
柳十岁说道:“我会提醒她注意。”
井九说道:“去吧。”
这便是要柳十岁离开的意思。
火锅都吃完了,该提醒的事情也说完了,还不走做什么?
柳十岁有些紧张,说道:“公子,你不会……生气吧?”
井九看了他一眼。
柳十岁知道如果自己继续问,公子真会生气了,赶紧走了出去。
……
……
“……除了境界高、天赋高、辈份高,仙师的容颜风姿亦是绝世无双,是真正的画中人,不,是真正的仙人!”
说书先生的声音再次传进了房间里。
……
……
卓如岁走进房间,关上门,看着井九认真说道:“你就这么让他走了?”
井九心想难道你准备请十岁宵夜?
顾清也有些担心,说道:“十岁师兄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一茅斋。”
卓如岁走到桌边,皱眉说道:“如果他真投了一茅斋怎么办?”
在他看来,柳十岁与自己一样都是天生道种,怎么能放他离开青山?
井九心想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如果柳十岁留在一茅斋,将来就算斋主之位争不过奚一云,也必然会成为斋里的大人物,到时候一茅斋自然会比现在更加倾向于青山。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曹园留在了风刀教,风刀教现在便成了果成寺最坚定的盟友与支持者。
禅子在果成寺,果成寺便与青山亲近。
很多云梦山弟子去了别的宗派或者在朝中为官,于是北方大陆绝大多数宗派都成了中州派的附庸,朝野里的支持者也为数众多,皇帝想立储都如此困难。
苍穹之下,都是些老故事。
见井九不理会,卓如岁也没有办法,又想着今天的这件事情,好奇问道:“师叔你到底是怎么说服布秋霄的?”
井九还是没有理他,戴好笠帽,向包厢外走去。
楼下的大厅里,说书先生连载了两天的故事,刚好进入到了最尾端。
“……世间再无这般人。”
伴着说书先生这句感慨,三人离开神仙居酒楼,消失在了夜色里。
……
……
卓如岁带着青山弟子参加梅会,自然要回住处。
井九带着顾清进了皇宫,先去了胡贵妃的寝宫。
胡贵妃没想到他们会连夜入宫,赶紧披了件衣衫,遮住曲线曼妙的身躯,又喊宫女赶紧通知景尧过来。
“不用,只是简单交待几句。”
井九说道:“顾清会在这里留一年,就住在宫里,比较安全。”
胡贵妃闻言微怔,心想他又不是太监,为何不能像以前那样,每天进宫来教尧儿功课?
顾清也觉得不是很方便,正想说几句,忽然明白了师父的用意。景辛皇子是中州派挑选的下任神皇人选,现在随着一茅斋的中立,矛盾随时可能激化,如果他还在宫外,极有可能被人利用,或者说威胁。
井九对顾清说道:“一年后,如果旨意还没有下来,你便立刻回青山。”
顾清现在是游野初境,还处于稳定阶段,暂时不需要闭关,但如果长时间如此,对修行会有很不利的影响。
说完这句话,他便离开了宫殿。
夜色里的宫殿很是安静,气氛有些尴尬。
顾清转身走到殿外,喊了位太监给自己安排住处,要求越远越好。
胡贵妃紧了紧衣衫。
……
……
“首先要保证的是景尧的安全。”井九对神皇说道:“虽然按道理,中州派不会这般疯狂,但谁知道呢。”
神皇说道:“皇城大阵在此,便是谈白二位亲至,也很难攻破,只是尧儿与顾清要憋屈些了。”
井九说道:“修道者闭关便是十年,他若连一年都熬不过去,那也没有什么前途。”
神皇说道:“你可不要指望我再生一个。”
井九说道:“那天在旧梅园,布秋霄其实动过这样的心思。”
景辛是中州派的选择,景尧是青山宗的选择,一茅斋以前会支持前者,那是因为斋里的书生们无法接受胡贵妃的身份。
如果神皇愿意再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女,这件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问题在于,神皇不愿意与胡贵妃之外的女人生孩子。
神皇问道:“你究竟是如何说服布斋主的?”
卓如岁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井九还是没有说,柳十岁也不会说,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一天会成为真正的秘密。
这对何霑可能有些不公平,但那也是何霑与布秋霄自己的事情,青山何必沾惹这段因果。
井九说道:“你皇帝做得太久,难免被帝王之术这等陋法影响,须记得你是景家血脉,又不是那些手无破海之力的凡人皇帝,不听话的杀了便是。”
神皇说道:“治国这种事情再谨慎也不为过,你不懂就别乱出主意。”
井九说道:“你要真擅于治国,怎么几百年过去朝廷里还都是云梦山的人?”
神皇有些恼了,说道:“要不然你来?”
井九起身向殿外走去。
这孩子怎么和柳词一样,就会玩这一套呢?
……
……
井九准备直接回青山。
雪姬的事情已经告诉了皇帝,井梨的婚事已经确定,一茅斋已经说服,他自然不会再留在朝歌城。
离开皇宫不远,有片阴暗的街巷,街畔的大树遮着星光,幽暗的令人心悸。
他道心微动,察觉到有人似乎在注视着自己。
问题在于,谁能瞒过他的剑识来到他的身边?还是说那个人离得特别远?
星光被树枝切碎,如雪片一般洒落在他的笠帽上。
四周没有人。
除非那个人像他一样,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但就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世间再无他这般的人。
那么对方肯定不是人。
井九转身望向树下的那片影子,说道:“出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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