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很大,由夜晚的山风携带着,似乎那些千百年成就出的树木都抵挡不住,伴随着呼啸狂躁的风雪无力摇曳,一直到天明都没有停歇。
其实这世上最最轻贱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人。这是真的,因为人可以任何环境下生存,无论富贵贫贱皆是一生。
天空异象出现的前三天。
清晨王城,贵族老爷们尚在温柔乡中沉睡,而贫苦的百姓却早已在饥寒之中苏醒。苛捐杂税之下百姓苦不堪言。但好就好在百姓永远是百姓,只要尚有一口饭吃还有片瓦遮身,他们便都会安然立命。千百年来一直如此。
清晨的菜市口出奇的热闹,几个月的大雪给穷人带来绝望的同时也为富足的商人带来了商机。天还未亮,王成内几家商户早早就让伙计将油米摆放在路旁,冰天雪地的价格自然是平时的数倍,穷苦人家哪有这些,所以只能以儿女相换,被卖的人好似牲口一样的分成了三六九等。
下等男童两盅粟,中等壮力五担麦,上等美人再加十斤棉一斤盐。壮劳力是要被贩卖到别国为奴为隶,而俊女子美童男则是要经过筛选后被当作宠玩临幸之物送入王宫。
慢慢的演变成了一个合法人口市场。官兵从中收取税银,每日从此向他国装满奴隶的马车络绎不绝,周边国家的客商也会在此以物易物,竟也热闹非凡。
就在这天清晨,就在那些商贩和穷人彼此忙碌的时候,一名衣着破烂满身尘土的游方僧人出现在了街边,他靠着奴隶马车坐在雪地之上赤手托钵等待着布施。
可人们连自己都难以果腹,哪里会有人来布施与他?
所以这可真是个新鲜事,只见旁边的奴隶商朝着那僧人嘲笑道:“和尚,你在这做什么?”
和尚说:“和尚在此救人。”
他的声音平淡,眼睛也尚未睁开,而那汉子噗嗤一下笑了。然后对着那和尚说道:“和尚怕是饿迷了心,也不想想你自己都快饿死了,连自己都救不了又能救谁?”
和尚眼睛睁开了,他望着眼前麻木而绝望的人群,平淡的说:“救人即是救己,和尚救的是想获救之人。”
“疯秃驴。”那奴隶商往地上狠狠的吐了口涂抹,指着自己车上的那些奴隶大声呵斥道:“听到没有,这和尚怕是想要救你们,你们想被救么?”
那些奴隶浑身颤抖的摇头,而那商人又骂道:“贱骨头!不想被救的话就往他身上啐吐沫。”
奴隶们犹豫了,而他身旁的另一个商人也劝他为何要与个穷酸和尚置气?只见那商人骂骂咧咧:“我就是看不惯这种蠢货,信佛就能饱餐救人?如果那什劳子东西管用那我们还赚谁钱去?吐,凡是吐了的,今晚都有饱饭吃!”
在饱餐的引诱下,那些奴隶似乎不再迷茫,他们争先恐后的朝着那和尚啐着口水,而和尚却依旧在众人的嘲笑中一动不动,静的好似狂风中的一块顽石。
奴隶商狂妄的笑了笑,然后对着和尚说:“疯佛爷,你还想救他们么?”
和尚平静的说:“只要他们想救自己。”
说罢,和尚开始低声诵经,但他诵经的声音很快就被四周的讥讽嘲笑之声淹没,直到一只被冻的红肿的芊芊玉手出现。
那只手从嘲笑声中挤出,有些迟疑的将一块糙面饼放到了和尚的钵盂之中,和尚睁开了眼睛,只见到一个身着粗袄的妇女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她笑了笑。
这女子看上去颇年轻,也就二十一二光景。面容姣好但又略显憔悴,厚厚的棉袄遮不住依然浑圆隆起的腹部,是一个青年的孕妇。
众人本来在一旁看着奴隶商戏耍那和尚,没想到此时还真有人给这和尚布施,有眼尖的已经认出了这孕妇是谁。她本是城边已故姬裁缝的女儿,名乌兰。这天上街采买粮食,怕是路过见这和尚可怜所以才给了他一个饼子。
那奴隶商也认识这乌兰,便对着她嘲讽的笑道:“怎么着,乌兰妹子,你家粮食多到吃不了要送人了么?”
乌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弱弱的说:“大人生意兴隆,家父生前礼佛,叫我不要亏待了僧众法师,让大人见笑了。”
“呸!”那商人又朝地上吐了口黏痰,小声的说道:“只怕你父亲就是因为信佛所以才被你气死的。”
说罢,那商人气呼呼的赶着装满了奴隶的马车转身走了,人群随之散去,而那乌兰则蹲在了地上,对着和尚说道:“大师傅,你来错地方啦,这座城里的人心眼都不好,是不会给你供养的,我给您一些面食您往西南走吧,听说那边的城还好些。”
和尚望着眼前的乌兰,对着她说:“施主既然明白那方生活富饶,为何还要留在此处呢?”
乌兰笑了笑,然后对着他说道:“我不能走呀,我要在这里等一个人回来,等到了他,我俩当然会去啦…………不说了,大师傅,您快些走吧,走迟了天黑了就难走了。”
乌兰说话间手不经意的抚摸了一下腹部,和尚便现她和这座城的人的不同之处,她的眸子里虽然疲惫,但却清澈。
于是和尚便起身对着乌兰点头道:“即便如此,和尚谢过女施主,和尚有几句话要送给女施主,可否?”
乌兰点了点头,那和尚说道:“星图变换诞新星,风雪夜伴马蹄声。雪停祸兮便要至,先看地上自身影。福祸皆要自身定,佛在城北老庙中。”
他说完了几句绕口的揭子后,便对乌兰欠身双手合十,然后转身就走。
乌兰没听懂和尚的话,她对着那和尚喊道:“大师,走错了,那边不是西边!”
和尚没有回头,只是开口大声笑道:“我自是从西而来,便不会这般回去!”
乌兰愣了愣,眼前一阵恍惚,那和尚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而乌兰满头雾水也就没想什么,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乌兰刚一转身,一旁刚才看热闹的两个妇女这才开始讨论起来,其中一个妇女冷笑道:“我看这妮子是真疯了,人都吃不饱,还把粮食给和尚。”
另外一个接道:“可不是么,她要不疯,能把自己的老爹爹给气死?也不知道她肚子里怀的是谁的野种,现在居然还敢出门,真是不知廉耻。”
乌兰听到了这话后,回头望着那两个女人,然后微笑着说道:“三婶,我父亲之前接济您家不少回,如今他得恶疾去世,您这么说合适么?”
那两个妇女慌忙转身不言不语,而乌兰则叹了口气,回到了家中。
乌兰的家,原是城北的一家制袄店,也就是裁缝铺,几代之前就有些积蓄,他的父亲生前乐于助人,所以落了个好名声。
但是就在年初的时候姬老板忽然窜了恶疾,没两个月便撒手而去,乌兰的母亲过世的早,只留下乌兰自己一人支撑店铺。偏偏也是奇怪,就在乌兰的父亲死后没多久,乌兰竟怀了身孕,而大家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街坊们扯闲话,都说姬老板是被乌兰做的这丑事给气死的。
乌兰的家境不错,纵然他身怀有孕,但依旧有不少媒人前来保媒。可是她却都婉言谢绝了,问她为何她也不做解释,慢慢的,街坊们就以为她的脑子也许坏了,一些更难听的谣言也就随之产生。
不过自古谣言不可听,乌兰的经历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吧。
算算日子,乌兰的产期马上就要到了,外加上连日飞雪,所以在那次采购粮食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门,在家围着火炉做着小孩子将来要穿的衣服,陪伴着她的,只有火炉旁睡的正香的大白狗。
说来也奇怪,乌兰这两日老是心绪不宁。那日做梦,竟梦见满城大火官兵烧杀掳掠,被杀死的竟都是怀胎待产的孕妇,那些孕妇的血将雪地染红,哭喊声连成一片,而自己也没能幸免,就在屠刀即将要砍在她身上的时候这才忽然梦醒,醒来之后才现贴身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
她一直安慰着自己这只是臆想而已,可哪知道这个噩梦竟然连着做了三个晚上。
“啊!”就在梦中那把冷冰冰的大刀即将要砍在乌兰的身上时,她再一次惊醒了,眼前一片漆黑,床下边的大白狗听到了声音,扒着床望着乌兰。
而乌兰平定了喘息之后,便起身拍了拍大白狗的脑袋,然后对着它自言自语道:“没事没事,怎么又是这个梦?”
她被这个连续三晚一样的怪梦吓得不轻,此时哪里还有睡意?于是便披上了衣服下床,屋内一片朦胧,显然又快天亮了。
乌兰点亮了油灯来到了窗前,她现已经连着下了数月的大雪,此刻居然快要停了。这可真是好事,起码不会再有人冻死了,乌兰叹了口气,然后望了望天空,忽然,她的表情凝固了。
她看到了放晴的夜空中,一颗前所未见的星宿出现,那星星当真大的惊人,着怪异的光芒。乌兰从未见过这星星,便看了好一会之后才坐到桌子旁做起衣线来。
而她心中却没原由的出现了一股不详预感,脑子里好像忘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事似的,她出神的想着,一不留神针尖扎到了手上,一阵疼痛传来,乌兰‘呀’的一声,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些日子那游方和尚对她说过的那几句话。
之前乌兰一直没有明白和尚的意思,但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和尚的话似乎大有深意。
“之前那大师曾对我说的揭语中第一句,难道讲的就是现在?”
她拼命的回想那几句话,和尚的话大体就是:当天上出现了新的星宿,以往的星图被打乱开来的时候。半夜里会传来急促的马蹄之声,而雪停的时候祸事也会随之而来,之后要…………
这时要看自己的影子?什么意思?
乌兰想到了这里,慌忙起身将油灯高举,在微弱的光芒映照下,乌兰望像了自己本该映照在墙上的影子,但这一望不要紧,居然惊得她险些喊出声来!
只见灯光映照之下,她的影子居然在墙上不住的摇曳,而最骇人的是,那影子居然只有半截儿!
是的,那墙影在腰部嘎然而止,下面竟映不出一丝一毫,刀劈斧剁这般的整齐,仿佛让人拦腰切断了一半。
乌兰的冷汗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是个人都明白,影子应该从脚下而生,绝不会凭空消失,但此时墙上的这半截影子又代表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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