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流亡者归来

  郑学平的母亲自从****中被下放到画溪镇,就再也没离开这里。****后恢复工作,她本来可以调回LH市里工作,可是与郑学平父亲之间的矛盾无法缓解,使老太太选择留在画溪生活,为了郑学平这个独生儿子,她不忍心与郑父离婚,可是****中夫妻政见不同,郑父对她的打骂又无法忘怀,一个人默默的生活,可能是唯一的出路。退休后的生活更加寂寞,常常一整天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没人说话,她就和院子里的花草说话,郑学平回临海开律所,一直没来看她,她也没怪儿子,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她不愿意给孩子添乱。这天,郑母正在院子里转悠,忽然院门开了,郑母还以为是学平回来了,高兴的迎出去,却看见苏家桥漱玉站在门口,郑母一激动,差点晕倒,家桥不是被判了死刑,怎么回来了,难道学平把官司打赢了?

  苏家桥也怕吓到郑母,忙过去扶住老太太,亲亲热热的叫了一声娘,郑母这才笑出来,满怀期待的问是不是学平把官司打赢了?漱玉吱吱唔唔的说不是赢了,家桥这次回来是取保候审。老太太是法院家属,懂法律的,说你们俩就放心吧,能让家桥能取保候审,就说明案子基本查清了,郑母关心学平辩护的怎么样?漱玉就绘声绘色的把郑学平在法庭上的表现描述了一遍,让漱玉这么一渲染,郑学平简直就成了仗义行侠的剑客,郑母越听越高兴,可是苏家桥越听越不是滋味,心里酸溜溜的,岔开话题说他们俩的房子卖了,打算搬到郑母隔壁,漱玉母亲留下的老房子住,郑母一听好高兴,有漱玉和家桥做伴儿,以后就不寂寞了,老太太立刻端出好吃的,让家桥好好吃顿饭。

  苏家桥吃力的坐在椅子上,漱玉帮他把脚搭载小马扎上,郑母才看见他拖拉着布鞋,双脚全肿了,苏家桥满不在乎的一呲牙,说没事儿,过几天就能好,伸手端起郑母递过来的甜沫,热气一熏,苏家桥的眼泪流下来,郑母心里也一酸,想起苏家桥的父母是那么好的人,可惜已经故去多年,老太太背过身去伤心的抹眼泪。

  漱玉和苏家桥安顿在郑母的隔壁之后,郑母确实不寂寞了,可是也太不寂寞了,耳朵没有一天是清净的,隔壁两个冤家三天小吵五天大吵,郑母实在受不了了,老太太不明白家桥没出来的时候,漱玉整天发愁,怎么好不容易出来了,却天天吵架呢?听这俩人吵架总是提到学平,老太太赶紧给儿子打电话,叫他回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学平回到母亲家里的时候,老太太正坐在窗前明亮的阳光底下,在一手拿着放大镜,一手拿着一本书,很认真的看着,七十多岁的人了,身穿灰色的毛衣外套,满头黑发,一点儿也不见老,郑学平叫了一声妈,郑母眯起眼睛看着儿子,又看看他身后,空空的,知道孙女没回来,郑母叹了口气,说你总算回来了。

  郑学平赶紧坐在母亲身边,拉着母亲的手,解释说自己忙着律所开业,现在有二十几个律师,每天好多案子,整天忙,郑母看着儿子脸上的神采,知道他事业进展的还不错,有些放心,郑学平拿过母亲看的书,是一本法律杂志,不禁笑了。郑母说这都是当年受你爸爸的影响,看习惯了,也觉得挺有意思,郑学平最怕谈爸爸,这是他不能触碰之痛,转移话题问漱玉两口子怎么回事?

  突然听见隔壁传出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然后是摔门声,苏家桥从家里气哼哼的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两只鞋,苏家桥也不示弱,抓过鞋就穿在脚上,郑学平站在母亲的院子里,隔着篱笆,看着苏家桥往外走,苏家桥走了几步,停下转身,然后扑向郑学平,“哎呀兄弟,你怎么回来了!”一把抱住他。郑学平拍拍他瘦骨嶙峋的后背,说“我回来看看你。”

  苏家桥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东西闪过,乖乖的随郑学平进屋,看见郑母正在揉面,赶紧挽起袖子帮忙,郑母问漱玉呢?苏家桥气呼呼的说,在家里发飙呢。郑母让苏家桥喊漱玉过来吃面,可苏家桥不肯,郑母只好让儿子去喊漱玉过来,郑学平看一眼苏家桥,后者低着头只管哼哧哼哧的揉面,一声不发,只好出去找漱玉。

  漱玉正一个人坐在屋里抹眼泪,听见门响,她背对着门骂道,今天倒回的快!有本事你别回来!郑学平咳嗽一声,漱玉转身见是郑学平,愣住了,小声问你怎么来了?郑学平说我怎么不能来,我是大哥的律师,你们的官司还没打完呢。漱玉抹抹头发,给郑学平搬过来一个小凳子,郑学平坐下,问你们俩口子闹什么?我妈都受不了了,漱玉流泪说没什么,这些年就这么过的,郑学平吃惊问为什么?漱玉哭着说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郑学平一时语塞,低着头不敢看漱玉,漱玉叹气说这都是命啊!我本来已经认命了,可是家桥本变了,他本来是个憨厚的人,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变得越来越不讲理,他猜忌,小心眼儿,整天说我看不起他,他去当官我本来不同意的,可是他非得要比过你……郑学平生气的牙关直咬,他猛的站起来说,我去找大哥问个清楚。漱玉担心他动手打苏家桥,拦住他说你们俩好好谈,行吗?十五年了,郑学平第一次正眼仔细的看着漱玉,皱纹过早的爬满她的额头和脸颊,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在诉说着生活的艰难,郑学平的眼睛湿润了,他柔声说,你放心吧,我不会和大哥打架的。漱玉这才放心,可是郑学平又说,我就是要跟他谈谈,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饶不了他。

  郑学平怒气冲冲的把苏家桥拉到院子里,责问他到底在琢磨什么?十五年过去,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还在胡思乱想什么?苏家桥蹲在地上,用一个小树棍画圈,说兄弟你还用问我,漱玉心里喜欢的是谁你不知道吗?当年是我卑鄙,听说你****的消息,我想机会来了,我不但告诉了漱玉,还告诉了她父母,大哥不是人啊!

  苏家桥的头越来越低,郑学平明白了,原来苏家桥一直暗恋漱玉,知道自己和漱玉恋爱,就一直默默的忍耐,直到他****的消息传出来。真是知己知彼,精心策划,****的事如果只告诉漱玉,两人也许还能解释清楚,可是一旦被漱玉的父母知道,婚事只能告吹。害你者,大哥也!真是诚哉斯言。可是错误已经铸就,现在纠结又能怎样呢?而且这件事说到底是自己给了大哥机会,如果不是自己被拘留,如果自己当年好好照顾漱玉,何以至此?人性就是自私的,一个男人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做出什么事都是可以理解的吧。

  郑学平长叹一声,说大哥啊,就算漱玉喜欢的是我,我也不可能做个好丈夫,你看我这些年东奔西跑,什么时候照顾过家庭?你要是真自责,就好好的对待漱玉,别让她总是哭。苏家桥嘟哝说我挺努力的,可她就是不饶我。郑学平生气的说你那叫努力?漱玉需要你去当官吗?漱玉需要你去赚钱吗?你说你爱她,你什么时候替她着想过?你有没有好好想过,漱玉到底要什么样的生活?苏家桥听完这些话愣了半晌,是啊,自己这些年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爱到底是什么呢?

  苏家桥蹲在地上画道道,郑学平也蹲在地上,捡起几块小石头,用一块比较尖的石头画出五子棋的棋谱,苏家桥捡起来五块小石头,摆在棋谱上,与郑学平玩起五子棋,这是他们小时候玩过的游戏,苏家桥心不在焉总是输,郑学平说大哥你不要总是让着我行吗,这样玩儿真没意思!苏家桥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说,兄弟你能原谅我吗?

  郑学平沉吟半晌,说你要是能让漱玉幸福,我就原谅你,否则,你就等着挨我的拳头吧!苏家桥长舒一口气,说兄弟我发誓,再也不和漱玉吵架了!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郑学平在他的胸脯上捣了一拳。苏家桥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是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

  郑母喊他们俩进去吃饭,郑学平站起身,让苏家桥回去把老婆叫过来,说你给我记住今天说的话,让我再看见漱玉哭,饶不了你!苏家桥高兴的拍拍屁股上的土,乐颠颠的回家去喊漱玉,一进屋就拉着漱玉的手,漱玉不理他,苏家桥就又是作揖又是哀求,漱玉说你唱戏呢?苏家桥说他比唱戏还高兴,学平原谅他了,漱玉一听这话,眼泪流下来了,她说我还没原谅你呢,我要和你离婚!

  苏家桥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他可不能没有漱玉,可是既然已经答应了学平,就得顺着漱玉啊,他说漱玉你真要离婚啊?漱玉狠狠的点点头,苏家桥说那好吧,家里的事儿全顺着你,你说离婚就离婚,不过离完了,咱们得一起回家。漱玉被气笑了,说你糊涂了,哪有离婚完了还一起回家的?苏家桥涎着脸说,反正我答应了学平要照顾你一辈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漱玉把拳头狠狠的砸在苏家桥的背上,苏家桥也不躲避,任凭漱玉发泄怒火,等漱玉打完了,苏家桥说玉啊,我这辈子就这么陪着你,随你怎么折磨我都行,好不好。

  那一天,郑学平,漱玉,苏家桥,在郑母家一起吃了一顿很香的面条。

  当天晚上,胡天民收拾好行李,一个人落寞的离开临海,陆雨菲已经做出选择,他再不放弃,就太丢人了。

  李红卫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个从头到脚名牌的贵妇人,连唱带哭闹个不停,李红卫无奈的杵着脖子,听她一遍一遍的单曲循环。她的丈夫才63岁,正当壮年,身体好得不得了,每天抱着狗狗能爬十五层楼,全身上下没一点儿毛病,小小心脏病竟然死在临海最好的医院,同病房就他一个死了,别人都活着没事儿,这事儿就不对劲儿,那些医生都是些冷血动物,从手术室出来,就一说了俩字儿“死了!”您说这像话吗?那可是一个大活人,活着进去的,还有,那几个医生一边做手术一边听音乐,人命关天,他们根本不在乎,把病人当猪。李红卫忍着笑,招呼秦静再送一包面巾纸进来,贵妇人问李红卫能不能接这个案子,她要告医院,她知道李红卫收费很高,可是她不差钱,只要能把医院告倒,出多少钱她都肯。

  李红卫根本不想接这个案子,要不是看在贵妇人的丈夫曾经是德全的大客户,李红卫都不会出面接待她,这个女的分明是胡搅蛮缠,最近出现一种人,有钱有身份有教养,没事儿就学习西方人的普世认真劲儿,但是学过头了,又跑回到老祖宗自私自利不讲理那一拨去了,于是劝她说,您要控告医院,就得拿到医疗事故鉴定,死亡病例可能要药解剖尸体,您愿意吗?

  贵妇人可能被自己气晕了,说没问题,反正人已经死了。李红卫又劝,说这个鉴定费用高,您愿意出钱吗?贵妇人一听说要出钱,就问有没有办法让医院出钱,医院是被告方,她是原告方,医院出错还要她出钱鉴定,太不讲理了。李红卫心里明白,这个女的比葛朗台还扣门儿,就想把案子推掉,这种案子会拖很长时间,鉴定结果一出,还不知道谁赢呢,就说人反正也活不过来,您还是别自找麻烦吧。

  贵妇人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说您不是号称李不败吗?这种小官司都不敢接,李红卫想说就因为我是李不败,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你这种小案子上,贵妇人又说了,听说您最近输给了那个姓郑的律师,外面都说郑律师是你的克星,真有这事儿吗?他是医院的法律顾问,你不是害怕他吧?李红卫一听郑学平来劲儿了,说我怕他!他当年还是我的徒弟呢!行了,你这个案子我接了,医疗鉴定费就让医院出,你看我怎么收拾郑学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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