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凡尔赛宫,镜厅的后花园,已成为人、马与钢铁的墓地。
秦北洋震颤着坠落地面,单膝跪地,唐刀倒插在废墟上,大口喘息,好似一场梦幻?裹着层层叠叠的明光铠甲,头顶狮面飞翅的乌黑筋兜,最后的唐骑兵。
刚才那一瞬间,秦北洋变得力大无穷,必是借用了安禄山的力量。如今是病来如山倒,浑身虚弱,只能用唐刀作为拐杖,支撑绵软的身体。顶着鹿角的九色过来,保护在主人身边。
刀劈十角七头的少年,跟九色一起登上被自己击败的镇墓兽。他闻到一股发电厂废弃物的恶臭,就是这些重金属有毒物质,帮助十角七头战斗至今,九色看起来竟很喜欢这种气味。
秦北洋发现装甲舱很牢,用唐刀也无法打开,便想起assassns的金匕首,从腰间拔出刀鞘,仿佛天上新月坠落到手里,发出弯弯的寒光。
果然是流传八百年的刺客之王,夺取过无数欧洲君主生命的利刃,金匕首轻松砍断装甲舱的锁闭装置。
打开舱门,秦北洋看到了父亲的脸。
“爹!”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儿子抱起形销骨立的父亲。原本高大强壮的汉子,已瘦成一根麻杆,满头银发,络腮的白胡子,体重不到九十斤,陷入深度昏迷。
秦北洋估计老爹跟自己一样也在癌症晚期。刚才的战斗太过剧烈,老秦在十角七头的装甲舱内,又没戴坦克头盔,多次遭到脑震荡,还有镇墓兽吃下的有毒化学物质,也会进入他的呼吸道,黄泉路上再送一程。
终于,老秦睁开眼睛,先是看到凡尔赛的新月,接着是儿子的脸。
他伸出虚弱的布满老茧的大手,摸了摸秦北洋的脸庞,就像十九年前的白鹿原唐朝大墓,这孩子刚在小皇子棺椁上诞生之时。
秦海关的嘴角露出一股原始的笑容,这是本能的父爱,还是弥留之际无法控制脸部肌肉?未能摧毁凡尔赛宫,是他人生最后的遗憾,但见到独生儿子秦北洋,那么所有遗憾也都不值一提了。
老爹发黑的嘴唇发抖,似乎有话要说?但他连震动声带的力气都没了。秦北洋只能把耳朵贴在父亲耳边,听到断断续续的气声——
“儿子……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嗯!”秦北洋噙着泪水点头,“爹爹,我一定会活下去的,我还会长命百岁。”
他不能告诉父亲,自己只剩下两个月的寿命了。
老爹拼着一口气,还有话要说:“娶媳妇……买房子……生娃……”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秦至死还在唠叨这三件大事儿。
秦海关的第二句接踵而来——
“不疯魔,不成活!”
这才是他的临终遗言,不仅是对儿子的告诫,也是自己一生的总结,三千年来镇墓兽工匠家族的精神。
然后,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死在儿子怀中,在异国他乡的凡尔赛,至死还在“不疯魔,不成活!”,死在自己亲手修复的镇墓兽上。
秦北洋紧紧抱着父亲,把头埋在他的下巴与胸口间,就像十年前在光绪帝的地宫,完璧归秦,父子相认。再也听不到他的心跳了。四翼天使镇墓兽,继续在头顶盘旋,似乎带走秦海关的灵魂,带回遥远的中国故土。
凡尔赛宫的镜厅里,秦北洋撞破的那面落地窗中,依次逃出五个身影——刺客阿海、老爹、脱欢、鬼面具,以及他们的主人阿幽。
刺杀三巨头的行动失败。法国总理克列孟梭、英国首相劳合乔治、美国总统威尔逊已被警卫们掩护撤出镜厅,退入从前法国国王的卧室。
十三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刺客,除了秦北洋,只剩这五个幸存者,恰好全都来自中国。阿海与老爹身上都已挂彩,踏上堆满尸体的后花园,路过休眠的十角七头镇墓兽。
突然,欧阳安娜从废墟里跳出来,抓起一把近卫骑兵的马刀,骤然刺中阿海的后背。
这一击令人毫无防备,本已受伤的阿海,背后鲜血淋漓。脱欢举起手枪对准安娜的面门。
“住手!”
十角七头镇墓兽上,秦北洋放下父亲的遗体,强打精神暴喝一声。幼麒麟镇墓兽九色,盯着雪白鹿角,对这一行人虎视眈眈。
欧阳安娜挥舞马刀,盯着阿幽黑洞洞的双眼。狼狈逃窜的阿海与脱欢,就是她的杀父仇人,这是最好的复仇良机。
“放下枪,我们走。”
阿幽低声告诫脱欢,阿海自己捂住伤口,被同伴背着离去。安娜没有穷追不舍,再要上去攻击刺客,只可能同归于尽。
十九岁的秦北洋,拔出assassns的金匕首。五个刺客做出决一死战的动作,以为他也要来复仇。但他将金匕首高高扔向阿幽。
十六岁的刺客们的主人,抬手牢牢接住金匕首,这是天下刺客眼中的至宝。
“受之有愧!”秦北洋对阿幽和她的刺客们双手抱拳,“后会有期!”
他没有复仇的真正原因却是——黎明前的黑暗正在过去,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曙光正在照射到九色的身上。幼麒麟镇墓兽的鹿角正在自动收缩折叠,它不再具有战斗能力,重新变回一条“大狗”。肺叶中充满癌细胞的秦北洋,更不可能一人消灭五名顶尖刺客。
“哥哥,不管你是否承认,你已是阿萨辛的继承人,刺客联盟的领袖。此番未能刺杀三巨头,刺客联盟与工匠联盟的世界大战,便已经不远了。后会有期!”
阿幽说罢,将金匕首插入腰间,带着刺客们隐入巴黎下水道口。
秦北洋抱起父亲的遗体,跳下十角七头镇墓兽。胸口再度灼烧疼痛,心想此生再无机会见到阿幽,恐怕也再无机会亲手给养父母报仇了。
欧阳安娜扔掉马刀,知道秦北洋身体虚弱,帮他一起搬运老秦的遗体。四翼天使继续盘旋在头顶保护,连同卡普罗尼与钱科的巨型飞艇。
秦北洋、安娜还有九色,越过围墙和壕沟,回到凡尔赛的荒野。四翼天使镇墓兽降落在身边,兽头凑近秦北洋,向这位刀劈十角七头的少年英雄表示敬仰和臣服。接着是整艘飞艇,在一株大树顶上降锚系泊。
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也从中国代表团赶来,卡普罗尼与钱科从飞艇吊舱跳下,所有人聚集在这片土地,回头望着差点被毁灭的凡尔赛宫。火焰已经熄灭,乌泱泱的军队赶来保护,天上出现了法国战斗机。
但在十分钟前,改造镇墓兽的始作俑者,卡尔·霍尔施泰因开溜了。博士不蠢,他知道自己一旦落入秦北洋或九色手中,必死无疑。
“秦叔咋办?”
跟老秦共事过的小郡王,对着秦海关的遗体下跪磕了个头。
虽说,中国人的习俗是叶落归根,但不可能再把他的棺材运回中国。事不宜迟,法国军方正在搜捕刺客,很快会找到这里。他们没时间给老秦准备棺材和葬礼了。秦北洋仰天长叹,当年妈妈生下自己就死了,也是被父亲埋葬在白鹿原唐朝大墓的坟冢上。
秦北洋发现凡尔赛也是风水宝地,他在安娜搀扶下走了数百步,勉强找到一块背后有小丘陵,面前有河道的吉壤。九色帮他掘了一个墓穴,将父亲的遗体埋葬进去。又找到一块石板,用唐刀刻下“先父大清内务府墓匠大作秦海关之墓”落款是“子秦北洋泣立”。
大清内务府代表皇家工匠,而这个“墓匠大作”并非清朝官职,而是秦北洋擅自盗用了南北朝时代的封号,算是给父亲镀了层金。许多官员死后会请求朝廷追封一个虚衔,以便树碑立传,名列二十四史。
“爹,你做了一辈子工匠,孩儿立志继承你的手艺,也做个工匠,如果还能活下来。”
秦北洋在父亲墓前磕了三个响头,通人性的九色也弯曲两条前腿下跪,甚至四翼天使镇墓兽也跪下了,第四个跪下磕头的是欧阳安娜,就像没过门的儿媳妇。
四翼天使与“尤里乌斯·凯撒号”飞艇再次升空,凡尔赛的太阳正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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