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东郊,天子猎苑。
这年深秋霜迟,十月末仍有孤落碧草在枯黄原野上昂然傲立,然而终是到了不该存在的时候,几阵马蹄汹涌过后,那些不肯屈服于时节的绿草便折了性命,伏于地面奄奄一息。
两个月前驾崩的渊国承光帝沉溺声色犬马却疏于运动,偌大的猎苑根本没来过几次,倒是那几位得到特许的重臣皇族时常来逛逛,有的真为狩猎而来,有的奔着锻炼而来,也有一些志不在飞鸟走兽,只不过把猎苑当成无人打扰的闲聊之地。
茂密林间一只雌鹿跳跃穿梭,似是被猎人追赶得十分惊乱,一声破空锐响后,雌鹿折了前腿跪倒,腾起一大片枯草灰尘。
远处搭弓射箭的男子跳下骏马,看着受伤的猎物却不去捕捉,随手把箭丢进背后箭囊,紧随其后赶来的老者苦笑一声,也将弓箭收起。
“好小子,箭术愈发精湛,再过几年就能和老夫年轻时相提并论了。”
“我哪里比得过父王父王狩猎根本不需要拉弓射箭,一张嘴直接把猎物降服,这是天赐的能耐。”年轻男子神色自如,好像有多崇拜似的看着老者。
老者愣了半晌,而后一拳捶在男子肩头:“臭小子,连你父王也要损上两句,当初真该让你师父好好管教管教,这把你狂妄的,要造反吗”
“是父王吹牛皮在先,又怎能怪我”男子换上笑容长出口气:“许久没有打猎都快生疏了,这次离开的实在太久,连父王的寿辰都错过了,父王不会怪罪吧”
老者抚须长笑,满面红光中不难见到三分得意:“墨情啊!父王知道你做的都是正义之事,就算忘了寿辰又如何父王已经年迈不能再为大渊贡献绵薄之力,就指着你能子承父业,也不枉我送你离开家许多年。”
六岁就被送走学文习武,长大成人回到家中,父亲已不是记忆里的巍峨高山,娘亲也因某些原因不在人世,这是幸还是不幸
温墨情不动声色跳过尴尬话题,目光望向远处天际:“大哥怎么样了上次我带回来的疑有效果”
“还是老样子,阴天下雨浑身疼得要命,晚上睡睡觉就会惊醒,一天比一天没精神。”
不算太好的消息让定远王父子二人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温墨情才掩盖住眸子里一抹黯然恢复常色:“听说不久前青莲王出现在二皇子府上,并且签下契约将全部财物交还以充军饷,父皇当时也在场”
“嗯,除了我之外还有赵将军和呼连王等人。”回想起那天的怪异情况,定远王花白长眉拧到一处:“说来奇怪,那天呼连王反应异常激烈,本来二皇子让青莲王签下契约是好事一件,呼连王却处处刁难,后来还想撺掇赵将军等人要求二皇子把青莲王交给他看管,好在赵将军也看出事有蹊跷没同意。再后来我去找楚公子问具体情况,呼连王则跑去找青莲王问话,也不知怎么闹的,竟然被青莲王给刺伤了。”
温墨情扬眉:“青莲王刺伤了呼连王怎么,他们起争执了”
“谁知道呢等我和楚公子听见惨叫赶到时呼连王像疯了一样,谁也靠近不得,我担心他出事急着去叫人帮忙,回来时却他昏倒在地,楚公子的手也受了伤。楚公子说是青莲王趁其不备偷袭后逃走,后来二皇子派人搜查全府,除了墙头上发现几滩血迹外再没有其他线索,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听了定远王叙述,温墨情若有所思,许久没有说话。定远王见儿子忽然没了声音有些不习惯,稍作迟疑小心问道:“先前你突然离开家,是为了青莲王之事么我记得你走后不久就传来青莲宫遭歹人屠戮的消息……”
“父王,君子楼弟子不会伤害任何无辜之人。”温墨情毫不犹豫打断定远王,眉眼间坚定如铁:“除妖女、清君侧是百姓心愿亦是众多良心尚存的大臣期盼,我只不过是趁着皇上病重时把他们的期望变成现实,也算拯救不该死的人们——您应该听说了吧!青莲王曾要求皇上许诺,若是皇上殡天,她有权令某些嫔妃大臣陪葬。如果不尽早除掉青莲王,实难想象还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枉死。”
青莲王所作所为定远王看在眼里,更知道自己的儿子脾性与肩上所担责任,然而回想皇帝病重至今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始终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深吸口气拉住温墨情,定远王压低声音:“墨情,我问你,既然你们决定血洗青莲宫为何要留下青莲王按理说最该死的人就是她,可她非但没有死,反而大摇大摆出现在二皇子府上,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也想知道怎么回事,可惜没人能明明白白告诉我。”温墨情闭上眼揉了揉额角,再睁开眼时一缕复杂目光闪过:“父王见到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青莲王还很难说,我正在四处寻找能证明她身份的人或事。至于为什么她能活着从青莲宫离开又出现在二皇子府上,我想除了我刻意放走她这点之外,父王还应该去问问楚辞。”
温墨情的话让定远王愈发糊涂,茫然看着儿子,半张着嘴难以合拢:“你……故意放她走的”
一抹意义不明的笑意出现在温墨情清俊面容上,微微挑起的唇角淡而清冷,似乎在那份无声浅笑之下是深秋过后的天寒地冻,万丈深渊。
“父王不要总忙碌朝堂那些无聊琐事,闲暇时不如去湖边散散步、看看垂钓老翁,自然就会明白什么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远隔千里的鸿胪州,热闹到忙碌的醉风雪月楼内,一声响亮喷嚏把路过的客人吓了一跳。
“当大夫的也会感冒还是哪个爷们儿在被窝里念叨你呢要不要爷来帮你把把脉、暖暖身子”有不知好歹的常客怪腔怪调调笑。
言离忧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目不斜视快步穿过正堂,到了没人的角落才长出口气,手中药篮重重放在桌面上。
就算有笑风月不需她接客的保证,那些没皮没脸的嫖客还是会时不时骚扰她,动辄说些不堪入耳的混账话,更有甚者连脏手都伸了出来,要不是她总沉下脸怒目而视吓退那些登徒子,只怕这一个多月都要被人吃光抹净了。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言离忧疲惫地叹口气,弯下腰收拾刚买来的药草,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一道黑影悄然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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