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掩不住的秘密
这些年来,她不是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如何在背后议论她,议论她的旭哥儿的。就因为这儿,她看那些当面陪笑背后插刀的贱人们一直都不顺眼,所以也很少去参加那些宴会。可屡试不爽偏偏心血来潮想到要回娘家走一遭。只是没想到却在高家遇到了李玉娘……
挥了挥手,那刚才上前替王旭拍土的高婆子便立刻示意所有下人屋外侍候。自己却走到高敏身后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这高婆子却是高家的家生子,自幼便跟在高敏身边,陪嫁过来后又嫁了王家的一个管事,可算是高敏身边最得力之人。虽然现在一般时候自有那些个年轻婢女侍候在高敏身边,可很多事情却还是她替高敏处理的。虽然没有名份,可谁都知道她等于是王家内宅的半个管家。
看着高敏半眯着眼,看是有些倦意,高婆子便低声道:“娘子,要不要先歪一会儿,大郎和大人应该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回来的……”
高敏摇了摇手,突然睁开眼来,有些烦燥地道:“画儿,你说今天那李娘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她同晓雪说那些话做什么?是真的无心还是另有所图?”
高婆子怔了下,想了想便有些不以为然地回道:“那李娘子和向娘子一样,不过是个商贾出身,就是随便胡说了几句也应该不过是巧合吧”
“巧合?我听晓雪说的那些话,这李娘子可不象是那么普通的人……”顿了下,她忽然沉声问:“你觉不觉得她长得象一个人”
高婆子闻言,目光一瞬,立刻便道:“怎么会象呢?小的可瞧不出这李娘子有哪里象谁了。”
高敏挑眉,冷笑道:“若是真不象,你又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人,就这么快答我?”
被高敏一说,高婆子也不好再装下去,便讪笑道:“娘子,物有相近,人有相似。这李娘子虽然眉眼间长得有那么点象那人,可怎么可能真是您想的那人呢”
高敏静了片刻,忽然幽幽一叹:“若那孩子还活着,也差不多有这么大了……”
看她现出伤心之色,高婆子忙岔开话题。可偏偏她说她的,高敏却是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反倒郁郁寡欢地道:“画儿,你跟我最久,知道得最清楚。你说,那孩子当年是真的死了?”
囁嚅着嘴唇,高婆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在愁,却听得外面婢女大声请安道:“小的见过大郎,大郎万福。”
“大郎回来了。”高婆子有些惊喜地叫出声来,忙起身去开门。这头高敏也忙收起黯然之色,盈盈起身笑着迎了出去。
高敏之夫王英现任礼部郎,虽然官职不甚大,可因着掌典礼事务对内廷事宜格外关注。
看到丈夫进门里未如往日笑吟吟的,反是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高敏便挥手退下正要上前侍候的婢女,亲自上前侍候着王英换下官服。又轻声问:“官人可是有什么心事?”
抬头看了一眼高敏,王英沉声道:“娘子可知今日有人上门来送礼的?”
高敏笑着点了下头,只道:“我今日从大哥府上回来时听管家说过,好象是蔡相那头的人。听管家说,他只说老大人不在,不管收下。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还好管家知道轻重。”王英哼了一声,神情间颇有义愤之色:“蔡确那厮深受君恩,如今官家还好好的,竟就敢这样胆大妄为”
正在折着衣服的手轻轻一颤,高敏静了两秒,才试探道:“官家的病还未曾好转?我前些日子进宫见姑母时,看官家的气色还算好,只当他已经大好了呢”
自知失言,王英低声道:“莫要说出去,要不然父亲大人又要恼我乱说话了。”正说着,外面已经有婢女进来通传:“大郎,老大人请您去前面书房一趟。”
王英应了声,回头看看高敏,低声嘀咕:“想来父亲也是为着蔡相的事。希望他老人家可别这时候晕了头,也象那起子人一样去和官家说什么立嗣的事儿,要是惹恼了官家,可是不得了了……”
心头一震,高敏只是笑着伸手去抚平他的衣裳,看似随意地道:“父亲一向沉稳,怎么会在这时候乱来呢?你也不要太担心了……”送了王英出去,高敏才敛去脸上的笑意。沉吟道:“看来那李玉娘真是无意说的。这蔡确送礼,所为分明是官家立嗣之事,哪里是为着买官……”
突然挑起眉来,她若有所思地道:“既非为着买官,那姓朱的杭州商贾因何送了大批钱财与那蔡确?莫不是……蔡确竟早就勾结……”声音一顿,她低喃出声:“不是蔡确,是……”
高婆子看她皱眉,忙上前劝道:“娘子莫要想太多了。这朝廷的事与您有什么相干呢?就是堂上再变,只要太后她老人家好好的,您还不是照样享福……”
“你懂什么?”挑起眉冷冷打断高婆子的话,高敏沉声道:“姑母一向不喜欢官家的那个什么新政。若是官家他真的……换了颢表哥坐那位子,只怕姑母更有得恼了”
高婆子不解,“便是换了雍王又有什么?还不一样是太后娘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如何一样?颢表哥一向支持新政,又和王相公走得近……你难道忘了他现在这位王妃还是王相公的儿媳吗?王相公能逼子与妻和离再将其托付给颢表哥,可见也是极看重他的。且不说别的,便是这一份情义,颢表哥也要重新起用王相公了。若真是那样,姑母之前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这些事情,高婆子听得懵懵懂懂,只暗在心里想着:那王相公可真是个人物就算儿子有心疾,也没有真个让儿子夫妻和离,另嫁他人的道理。瞧瞧他们家娘子便知道了。
因是想到自家的事,她便有些心虚,看着高敏的眼神也有了些怯意。只是高敏此刻正在想着心事,却没有看到高婆子的异样之色。
“画儿,你现在就去下贴子,就说我请李娘子明个儿过来府上吃酒。”高敏说得突兀,高婆子闻言一怔,却是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去。
看着高婆子转身离去,高敏低声一叹。转身坐下,却是神思恍惚。虽然父兄也都是有爵位有封禄,可是说到底,他们高家还是靠的姑母。而姑母因为怕被人说外戚乱朝,这些年来也不大敢重用她两个哥哥。可哪怕如此,只怕这一次官家若真是有个什么,他们高家还是会不可避免地卷入这些事……
人都说生于富贵活得安逸,岂不知生于富贵之,也总要有说不完的愁……
苦笑一声,她长身而起,却是走到里间,坐在梳妆台前。打开饰匣,她伸出手去轻轻抚弄着匣的珠玉,还未拈起指下的东西,便听得外面传来忙乱的脚步声。心神一乱,她忙把匣子合上,起身迎了出去,却未及把匣子放好,就那样丢在梳妆台前。
自高府离开,李玉娘在车上时便低声问小红她不在时那些贵夫人们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京里这些官夫人和杭州城里的那些女人也没什么两样。”小红低声笑着,忽然挑眉道:“不过那位后来的王夫人可真是厉害我看满座的人都似怕了她似的,对她说话时格外的加小心。”
李玉娘点了点头,心里不禁把高敏看得更加重要。一路上都要想着要如何与这位高太后最宠爱的侄女拉好关系。而且,若那蔡确想要收买官员说好话。高敏的公公,那位王相公想必是排上头一号的。
原本李玉娘还打算再借高侯夫人郑氏之名混到王府拉拉关系的。可不想才吃罢晚饭,门前便来人求见。却是王府上派了一个婆子过来送请柬。
李玉娘又惊又喜,原本想从那婆子嘴里打探些消息,却不想那婆子只是二门上守门的,一问三不知。无奈也只得赏了些钱打了她。
待萧青戎回来时,她便笑吟吟地把这事同他说了。萧青戎倒是有些意外,“那王相是个立派。也是官家为了安抚人心,平息新、旧党之争的重用之人。要是能把他争取到旧党这一边倒是件大好事……”顿了下,他忽然挑眉笑道:“可惜王相之妻已逝多年,若不然说不定你还能找到人和他吹吹枕边风了。”
李玉娘啐了一声,却又嘻笑道:“便是没了正妻,难道王相身边便没个如夫人或是妾吗?要吹枕边风总是有人的……”
一句话把萧青戎说得怔住,想想王相也六十大多的人了,不禁笑容便有些怪。只是李玉娘既然这样积极,他也不好打消她的兴趣,便只笑道:“随你,只是不管你要怎么做,记着保护自己才最要紧。虽说有高侯的名头在前顶着,可若是有人存心不良,也未必就真的管用了。”
李玉娘点头应下,其实不用萧青戎说,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做得太明显。若真有人举报她行不轨之事,可真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了。所以在第二天一大早,王府的车子来接她过去王府作客时,她只作出一副会旧交的兴奋劲。却是多余的话一句都不说。
虽然是宰相府,可是王府反倒没有高侯府的气派。大概是想昭显为官清明,所用之物并不显华丽,而另有古朴清雅之韵。
倒是花园,也整治得颇为雅致,虽没有引水而入的小湖,却另有一座人工建造的假山。拾阶而上,在假山上的小亭里饮酒闲话,却也风雅。
因是初来作客,李玉娘特意备了礼物。除了平常的四礼后还特意在箱子里捡了一串珠链又并一只镶了大红宝石的簪子。把东西送了出去,她又作出惶惑之色,道:“玉娘初来乍到,只怕礼数不甚周全。还望夫人不要笑我”
高敏随手抚过那串珠链,嘴角轻轻扬起,似笑非笑地睨着李玉娘,只道:“李娘子有心了……”
看她似乎并不太在意,李玉娘也不以为意。毕竟高敏出身富贵,虽然这些东珠也价值不菲,可对她来说大概是早就见惯了的。垂下眼帘,她笑得有些怯生生的,似乎真是小家碧玉怕生了一般。
看得一旁的向晓雪心里暗自纳闷。不过这会儿她也没心思揭穿李玉娘做作,自昨个晚上听到婆婆要宴请李玉娘之后,她心里就一直在担心,只怕被李玉娘见着了王旭。所以这会儿她连收礼物都是漫不经心的。
“夫人这后花园真是清静,坐在这亭往下这么一看,满目皆绿,让人为之心神一爽,尤其是这些菊花,玉娘竟没见过比这更好的了……”李玉娘说着话,可目光却是下意识地往园一角看去。
高敏何等精明,瞥见她的神色,便立刻扭头看了去。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便笑道:“这园平日也是清静的,李娘子若是喜欢,不妨多来坐坐。”说着话,却是眉毛一扬,瞥了一眼高婆子。高婆子立刻会意,扭身下了假山。
李玉娘也不多问,心知高婆子必然是奉命去料理那角落正自训斥婢女的妇人。其实她也是未听到声音的,只不过从假山上看过去却正可以看到那个梳着妇人髻,穿得也甚得体的妇人正叉着腰伸着手指,点着那跪在地上的婢女。虽然只是远远地望着,可她觉得那妇人并不象是下人,想来不是王相便是王郎的姬妾。
自然是不多问的,可是她的脸上却偏偏要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但凡看了她表情的人无不知道她说不定在心里琢磨着什么呢
睨着她的脸色,高敏颇有几分不喜。可想了想,却还是道:“倒叫玉娘见笑了,那是我公公的姬妾,想是跟前的婢女服侍得不同惹她恼了……”其实原不用解释的,可她看着面前这女子的脸色,又怕她出去胡乱说些自己猜测的事情,倒闹个流言满天飞就不好了。
李玉娘闻言心一喜,可面上却作出羞愧之色,好似也自知自己太过了。高敏看了也不再说别的。却不知李玉娘暗在心开心找着吹枕边风的人了。可是,就算真有这么个人,她要怎么能让她吹枕边风呢?可是个问题……
正在心里想着,便听到脚步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快步跑上假山来。李玉娘还没扭头看去,便见坐在对面的两个女人都变了脸色。向晓雪似乎还有些呆,高敏却立刻便起身喝道:“还不快拉住了小郎,若是摔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李玉娘闻言,便知来的是向晓雪的夫君。心里也好奇想要看一看是怎样的人。回过头去一看,她却有些怔住。
这正跑上假山的少年一身短衫,容貌清秀,双目有神,目光清澈得似个孩童,竟是看不出半分痴傻之态。还在奇怪,那少年已经跑了上来,看到李玉娘,似乎是一怔,偏着头想了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也不说话,只是腼腆地冲着李玉娘笑了下。
他不说话,李玉娘却是不能不说话的。因此便笑着施了一礼道:“想来这便是王官人,李氏这厢有礼了。”
高敏便微微一笑,“这正是小犬,晓雪的夫君。”目光一转,她看着呆若木鸡,眼似羞似愧羞怒交加的向晓雪。低声一哼,也不唤她,只对着王旭笑道:“旭哥儿,还不叫人……就叫李姐姐吧想来以后也都是亲戚……”
口齿微动,王旭却是先扭头看了眼向晓雪,然后才低声唤了声“姐姐”。见他似乎怯,高敏便笑道:“怎么这会儿这么安静?平常可不见你这样。”
王旭皱眉,突然道:“少说话,不能给雪儿丢脸。”
在场的三个女人,闻言立刻都变了颜色。向晓雪脸上既羞且怕,忍不住偷眼去看高敏。而高敏却是目光犀利,狠狠瞪了一眼向晓雪,大概是恨极了向晓雪在儿子面前乱说话。唯独李玉娘的目光却是落在王旭身上,说不清是惊讶还是震动。
只作没看到对面婆媳的互动,她只是低声笑道:“王官人真是懂得为晓雪着想,看来晓雪真是嫁了个好丈夫……”
她的话还没说完,向晓雪已经瞪了过来。看那有些怨怒的目光大概是以为李玉娘在调侃她。
不是没看到向晓雪的眼神,可李玉娘此刻却是真心实意地说的那一番话:“女人这辈子能得一个男人真心真意只为她考虑何其难得?晓雪很幸福……”
没想到李玉娘竟又说出这一句话来,向晓雪闻言便怔怔地望着李玉娘,眼神有些茫然。
王旭却突然高兴起来。歪着头看了李玉娘半晌,才笑道:“你是好人”想想,他又突然拿起桌上的酒壶来,“你以后多来陪陪晓雪,晓雪就不会总是不开心了我求你啊”
看他拿着酒壶便往自己跟前走,李玉娘便会意过来他是要敬酒。忙拿起酒杯想要接着,可王旭走过来时却是脚下一绊,手的洒壶一倾,便把酒泼在李玉娘身上。
眼看着李玉娘前襟都湿了,王旭也傻了眼,嘴一咧,已经眼泪汪汪的。
还好李玉娘一惊之后立刻大声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弄湿了衣服罢了”,他才抿了嘴,有些胆怯地瞥了李玉娘一眼,又偷眼去看向晓雪,看起来就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
向晓雪和他的目光一对,便立刻移开,“不如李娘子便去我房里换换衣裳吧”
高敏抬眼瞥了她一眼,却道:“李娘子的身高和我的相差不多,若不嫌弃,便穿我的衣裳好了。我记得前几日还送来一套新衣衫我是没动过的。”说着,已经起身,笑着来挽李玉娘的手。
李玉娘嘴上说着客套话,却也并不太推辞。便随了高敏往假山下走。人还未下假山,便听到仍停在山上的王旭低声求着:“娘子,你莫要生我的气了,我不是故意闯祸的……”
偷眼看着高敏阴晴不定的脸色,李玉娘心暗叹。虽然她刚才说的话也是肺腑之言,可到底如果两夫妻根本没有感情也是痛苦。一时之间,她倒不知是同情向晓雪还是该同情那王旭了。只是,看高敏的神情,向晓雪过后大概也未必会好过了。想来,她为着自己的儿子,向晓雪这一世大概也休想离开王家了。
随着高敏进了她的院子,却偏巧那去管束那王相姬妾的高婆子回来禀事。高敏便唤了婢女带了李玉娘却她房换衣:“左右都是亲戚,也不用太过回避,径去我房里便是。”
李玉娘谢了,往里走还竖起了耳朵想听听高婆子说些什么。只可惜声音过低,却是听得不甚清楚。
在房里漫不经心地换了衣裳,李玉娘还旁敲侧击地问着那婢女:“我刚才看那妇人真是凶,莫不是她平时便这么对你们的?不过是个小小姬妾,也这样嚣张,真是可恶。”
那婢女想是常随在高敏身边的,闻言只是笑而不语,并不接李玉娘的话头。倒是另一个进屋来收李玉娘换下来的衣服送去浆洗的小婢女挑眉笑道:“可不是,江姬人最凶了要不是老大人身边只得她一个贴身侍候着,哪轮到她这么嚣张啊?就连她那个滥赌的弟弟也把自己当成正经舅爷似的……”
她话还未说完,那年纪大些名唤柔云的已经恼了。虽未大声喝斥可脸色却已然不好看。“不宵快把衣服送去洗衣房,没看见李娘子还急着要吗?”
吃她一喝,那小婢女忙抱着衣服跑了出去。跑得太匆忙,撞在梳妆台上,竟把放在边角上的一只匣子也撞落在地。柔云更是大怒,指着那婢女便大骂。李玉娘忙歉然道上前想要帮着收拾:“真是对不住,柔云姐姐。都是怪我。”
“怎么能怪李娘子呢?都是那小蹄子惹事……呀,李娘子,您快搁了,这些事怎么能让您做呢?”柔云也顾不得再骂,忙过来收拾。
李玉娘笑笑,也不勉强插手,只随手捡起两样东西便要放进那匣。只是目光扫过手那两样东西,却是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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