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东京汴梁

  第四十六章东京汴梁

  “怎么样?又要输给我了吧?”李玉娘低笑出声,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扁着嘴,几乎要掉下眼泪的男童,不禁收住笑声。轻咳一声,看着朱熙放下手的棋子后,她随便把拈在手的棋子随便放在棋盘上。不远不近,却并不是预计要放下的位置。

  朱熙抬起头来,看看李玉娘,小手飞快地放下手棋子。放下后又抬起头看李玉娘,见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便忽然跳起来拍着手大笑道:“我赢了我赢了……”

  “你赢了?”李玉娘眨巴着眼,故意做出惊讶莫名的表情,垂眉看着棋盘上黑白相间的棋子。审视了半天才低叹出声:“真是,我刚才怎么居然没现这一步棋呢?”虽是在叹息,可嘴角却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自从她教会朱熙用围棋来玩五子棋后,这样的情形不是第一次生了。可是,每次看到朱熙因为赢了她而拍着小手大笑的样子,都会让她觉得心里暖暖的。

  那是种很特别的感觉,从没有人象面前这个孩子一样,让她觉得只要这样看着他的笑容便心满意足。

  这一路上,得益于朱煦时不时就会犯的小毛病,李玉娘才得以和儿子零距离接触。虽然有时候身边会有不识趣的“电灯泡”,可即使如此,也已经让她觉得幸福满溢。

  透了湿手巾擦干净朱熙的小手,李玉娘这才笑着把输出去的赌注,一碟她做的桂花藕推到朱熙面前。每次为了勾引朱熙同她玩,她都会准备一些小赌注,最开始的几次,是些她一早准备好的金锁片、银锞子还有买来的小玩具,可惜那些东西最后的结果都是被某个卧病休养的少女愤而投入河。到最后,李玉娘也学精了,准备的都是些吃食,吃进了肚的东西,朱煦再气也是没用。

  看着朱熙吃得香甜,嘴角还沾着蜜*汁,却还用嘴巴吮着手指上的蜜*汁,李玉娘又是好笑又是心甜,凑过去用手帕擦拭儿子的嘴角。“急什么呢?又没人同你抢”

  说着话,她突然侧过脸去。朱熙也是眨巴着眼,因房外那轻柔的脚步声而露出一分怯意。在李玉娘还没做出反应之前,他已经竖起食指在唇边轻嘘了一声,丢下手的半片藕便钻进帐里。

  李玉娘摇了下头,忍不住低嗔:“你那姐姐这会儿怕还在休息,你怕的什……”一句话还没说完,她便愣住。看着突然打开的门外,那个要靠婢女扶着才站稳身的少女,李玉娘的笑容僵了下,虽然立刻便笑出来,可在朱煦的怒视到底失了几分颜色。对着这少女,她到底是有几分心虚的。

  “煦姐儿身子大好了吗?”轻声问着,她刻意不去看朱煦的眼睛。

  “有劳李娘子动问了,想来我和你们这船犯冲,竟一上船便缠绵病榻……”朱煦瞥了李玉娘一眼,声音轻柔,却带出几分火药味。虽然没有证据,可她总觉得自己病得蹊跷。就算是她再娇生惯养,吃不惯别家饮食,也不至于这样三天两头就腹泄不止啊

  “李娘子,敢问我家小弟可在你房?”目光扫过桌上还未收拾干净的食碟和那盘看起来怪怪的棋谱。朱煦虽然用的是问句,但问过之后却是直接在房搜寻起朱煦的踪迹。

  看着这虽然病着,却仍是盛气凛然的少女,李玉娘温然浅笑:“小娘子自去歇息便是。熙哥不管是在哪儿,总是饿不着冷不着,有人好生照看着的,小娘子何必这么劳心费神呢”

  一声冷笑,朱煦尖声道:“我是他姐姐,自然要为他劳心费神。倒是旁的人,没有半分干系还是不要随便拉着别人家的孩子……”

  “没有半分干系?”李玉娘幽幽笑着,眼神却突转冷厉:“小娘子这样牙尖嘴利,想是得了云娘子的真传。只是,难道云娘子没告诉你‘说话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吗?你说,我要不要现在就去告诉熙儿,我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和他是有什么关系怎么,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吗?”

  朱煦怒目瞪着李玉娘,还未说话,她身后便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你不怕这么突然,吓坏了熙哥儿吗?”

  骤然回头,朱煦看着身后微笑的朱子钰。口齿微动,似乎是有些犹疑不定。唤出的那一声“爹”也是声音极轻。原还想对父亲再笑得灿烂些,可是目光一瞥,才觉父亲看的人并不是她,而是门里目光冷沉的李玉娘。抿紧唇,她垂下头去,虽然神色未变,可心里却泛上淡淡失望。

  朱子钰并没有注意到朱煦的异样,他只是看着李玉娘平声道:“熙儿呢?叫他跟姐姐走,我有些事要同你讲。”

  李玉娘皱眉,还未说话,朱熙却已经自帐后转了出来。先是有些胆怯地看了眼朱子钰,又去牵朱煦的手:“姐姐别恼我……”一副受气包的可怜模样,让李玉娘又气又笑。伸出的手顿了下,她抬头看着正盯着她的朱子钰,迟疑了下还是缩回手。默默地看着朱煦带走了她的可乐。

  在朱子钰迈进门来回手要带上门时,李玉娘轻轻皱了下眉,“不必关门了。大官人,我不觉得和你的谈话有什么是不能被人听到的……”

  “事无不可对人言?真是光明磊落”朱子钰挑起眉,笑容里透出几分清冷,“不过我想同李娘子说的却是秘密。”说罢,便回手关门。

  也不等李玉娘让,他自己坐在桌旁,笑着为自己斟了杯茶,轻啜了一口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道我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对吧?”

  目光一闪,李玉娘一时吃不准该如何回答。

  朱子钰看着李玉娘的神情,掀了掀眉,也不等她的答案,便道:“我知道米大当初和你有些纠纷,我接手他名下的赌坊后也听人说过当时你们闹得很凶……玉娘,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以象之前一样对我说实话的。你知道他身后站的是谁,也知道我现在已经代替米大为那位大官人做事了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被对方这样紧盯着,李玉娘略有些慌,“我和米大是有些生意上的纠纷,可是那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不会以为因为你接手了他的生意,我就是和你站在对立面了吧?”

  “不是”朱子钰淡淡一笑,俯近了身,望着李玉娘道:“我有时会想,米大之死是不是也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简直是一派胡言”李玉娘一声大喝,看看朱子钰偏过头去冲着她笑,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叫得太急切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米大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不会以为我一个弱女子有那么大的本事吧?”

  “弱女子?或许你是弱质女流,可你身后那个男人可不是……”朱子钰直言不讳,“你不会以为许山没有告诉我那个男人有多大本事吧?”看着李玉娘有些紧张的眼神,他突然笑了起来:“我实话告诉你,那些箱子里装的不是什么货,而是整箱整箱的银子。是我替那位大官人管的钱还有我朱家与许家大半家产……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紧张?”

  李玉娘被他突然撑起手臂靠过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有些慌乱地道:“你突然告诉我这船上有那么多钱,我当然会紧张了要是突然船再漏了或是来了水盗……”往后退了一步,她避开朱子钰的逼人目光,讪讪道:“我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不是被殃及池鱼,我是要给你一个可以一步登天,飞黄腾达的机会。”朱子钰沉声道:“别说什么你想顾家那小子的话。我想我们此次进京的目的应该是差不多的。我听说你那男人是旧党人,想必他一定已经先选好了阵营。更让你亲自押运了资助旧党的钱财上京是吧?”

  闻言失笑出声,李玉娘瞥了一眼朱子钰冷笑道:“你觉得我上京是去送钱的,所以就想着要不要拉我入伙,让我临阵倒戈投入你的阵营,顺便为你献给那位大官的钱多上几成,也好得到更丰富的回报是不是?”

  被李玉娘的态度惹恼,朱子钰哼了一声:“大官?你以为我身后站着的那人只是一个蔡确吗?我告诉你,如果你以为一个右宰相就能让我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去,就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带着女儿上京是为的什么?我告诉你,真正的飞黄腾达不是做什么杭州富或是天下闻名的大富商。真正的飞黄腾达是做国丈做太师建一个天下皆知的成世豪门……”

  说得太过激动,朱子钰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扭曲。李玉娘抬起手,擦去脸上被溅上的一星口水,冷冷地看着朱子钰道:“你疯了”

  “疯了?不是我疯,是你傻玉娘,我不瞒你,只要进了京,蔡确便会替我引见……”顿了下,朱子钰把那个名字说得含糊不清:“到时候,煦儿进了王府,便会封为夫人,然后就会成为贵妃,甚至以后还可能成为皇后,到那时候,我就是名副其实的国丈。玉娘,你现在如果不应下我,日后会后悔的。”

  “后悔?”李玉娘一声轻笑:“朱大官人觉得我会为你说的没影的事后悔?”盯着朱子钰,她挑眉浅笑:“告诉我,那么幸运能成为煦姐儿夫君,并且让你忠实不二的究竟是哪位王?”

  “除了……”声音突然一顿,朱子钰看着李玉娘,笑着伸出手要牵她的手:“玉娘真的那么想知道吗?不如我们……”靠近李玉娘身,还未附在耳边说话已经先轻轻吹了一口气。

  皱起眉,李玉娘到底耐不住性子,猛地转身推开朱子钰俯过来的身体。“大官人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也没那个心思知道这些事。我一个小女人可不象大官人一样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什么豪门,我要是能成杭州富就要念佛叫‘阿弥陀佛’了。”

  撇了下嘴角,朱子钰也不恼,潇洒地转身,临出门时还笑着回头轻笑:“马上就要到京城了,若是玉娘反悔了随时都来找我。我很愿意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不过,得在我愿意说话的地方……”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李玉娘镇定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扑到桌前,捧起茶壶就往嘴里倒,喝得太急,被已经半冷的茶水呛得一阵猛咳。抹了把脸,她呆坐在桌前,忍不住低喃出声:“到底是哪个王呢?这下,事情真的糟了……”

  不过一天,船便进了汴河。汴河,说是河,其实更似一条水道。这条全人工开凿的河流,同大运河一样,都出自那位被称为国历史上最荒唐的昏君隋炀帝的大手笔。不过可惜,这条河流开凿好后还没有挥它的作用,隋朝便灭亡了。甚至有人说隋朝都是为了这条河而灭亡的。数百年风雨,历经数朝,多少亭台楼阁,明堂宫殿淹没在历史的尘埃,可汴河却是依然如故。烟波浩浩,船只如梭,只不知这两岸风光又变幻几多?

  因为连通着大运河,又贯穿东京汴梁全境,汴河可说是大宋京师连通外境最主要的河流之一。所以两岸城镇林立,经济达。而最妙的,却是因着这一条河流,他们可以由西水门直入东京汴粱城。

  汴河之,船只不息,有许多是在进汴河之前便与他们一路同行的。看那货船沉沉的水线,便知满船皆是货物。船上摇橹的蒿师汗流满面,迎着阳光也似闪着金光。再看那边的客船,两层高的船楼,装饰华丽一如西湖上的画舫,也不知是哪些贵人出游而归。岸边拉纤的纤夫声声喊着号歌,那浑厚的歌声让人只觉从心里往外地热起来……

  站在甲板上,李玉娘笑盈盈地看着两岸风光。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拉着朱熙的少女,犹豫了下还是低声道:“恭喜小娘子了,听说你要嫁入王府做夫人的。”

  心头一震,朱煦扭过头来瞪着李玉娘,“你听谁……是我爹,我爹告诉你的是吗?”咬着唇,少女垂下头去,许久之后突然一声低笑。

  李玉娘盯着她,沉声道:“你不知道是吗?你父亲根本就没告诉过你。或许,你该问问他到底是要嫁给哪位王……你知道,候门争斗,比之普通人家更为复杂。如果你先知道了些什么,进门后才能应付……那些人。”微微移开目光,李玉娘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对一个少女使这样的心计有些过份。

  “知道了又怎么样?还不都是一样……”朱煦抬起头,冷冷地看着李玉娘,沉声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别说什么想帮我之类的话。李玉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安的什么心吗?告诉你,哪怕远嫁东京汴梁,我也会盯着杭州的。你和蓝蓉那几个小贱人想欺负我娘,休想”

  转目看着一脸愤怒的朱煦,李玉娘心忽然一暖。还是第一次觉得朱煦原来也是个容颜俊美讨人喜欢的姑娘。若是她的可乐也这样一心为她,该有多好。垂眉浅笑,她幽幽道:“你母亲其实很幸福……”说罢,也不理朱煦,径直蹲下身去拉起朱熙的手。

  朱煦扬起眉,原还要拉开朱熙的,可目光扫过李玉娘的脸却又犹豫了。这一慢,李玉娘便已经将朱熙拥入怀里,“可乐,我的可乐……”妈妈总有一天会牵着你的手大声告诉你你是我的儿子。

  船顺水而下,前方便是一道横跨汴河的拱形大桥。这座桥,没有一根柱子,整座桥身都是木质,横跨大河,直如一道长虹,故此名为“虹桥”。虽然在李玉娘眼,这座桥算不得什么,可也不得不承认,在她来到宋朝后,这座“虹桥”是她所见最为宏丽的桥梁。而桥两边,却是码头。车水马龙,人潮如流,摩肩接踵,人声鼎沸,水泄不通,熙熙攘攘……

  所有能够形容人多的词汇用在此刻都是再恰当不过。虹桥码头,入城前最繁华的商业地带。虽然停泊的船只远没有泉州港那么多,可对于一个内6河来说,这样的繁华是难以想象的。而且,这里的人远比泉州港要多得多。眼前的情形让李玉娘想起后世的大都市来。这么多的人,有些象是那时候节假日商场特价时的感觉……

  自汴河入城的船只依次而入,再入“成仓桥”,便入东水门。船缓缓停靠于码头上,李玉娘一眼望去,竟是看不清码头后究竟是怎样的情形。只隐约看得到远处有些飞翘的屋檐,可听着声音,竟似在码头后便是繁华的街市一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靠近城市心的码头。这,让李玉娘有些小小的兴奋。

  搭上跳板,众人依次上岸。李玉娘人才一上栈道,便立刻被一群围上来的苦力围住。纷纷杂乱,她竟有些听不大清这些人都在说些什么。不过也知大概是在问她需不需要卸货的。

  通常,每个码头上总是有一伙或是两三伙苦力,若是没有严格的管理,小冲突是常生的。而现在,显然这就是两伙早已积怨甚深的苦力。在李玉娘还未开口表示之前,便已经有人开始相互推攘起来……

  眼看在她身后上岸的朱煦受惊后退,却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就连被她拉在手里的朱熙也顺着倒了下去。李玉娘心里一惊,忙扑了过去。可惜到底离得距离远了些,而朱熙站的地方又是靠近河边,竟就那样栽了下去……

  骇得心跳都要停止跳动。李玉娘失声惊叫出声:“可乐……”此时此刻,靠朱熙最近的不是别人,却是站在跳板上正要上岸的朱子钰。可是他的手却是捧着一只小箱,若是要伸手抓住他便得丢掉手的箱子。虽然看得分明,可朱子钰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只这么一犹豫,便错过了伸手拉住儿子的机会。错手之下,朱熙已经坠下河岸,栽向河……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影掠过众人视线,划过河岸,在半空展臂揽住朱熙的身体,又用脚尖点在河堤青石上,一跃而起竟是直飞上岸。

  事情生得太快,甚至两伙推攘叫骂的苦力还未打起来。那道青影便已经落在岸边。在一片寂静声后,码头上突然爆起一阵叫好声。不只是岸上的人,就连远处河面上的人也自船舱探出头来大声叫好……

  李玉娘眨着眼,看着慢慢走近她的青衣人,目光却是牢牢盯着他怀虽然受惊却还是好奇地睁着大眼睛乱转的朱熙身上。“可乐,”她扑过去抱住朱熙,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可乐,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痛哭失声,她一面低喃一面道谢:“多谢壮士,多谢你……”

  抬起头,她的目光落在不再被朱熙挡着的面容上,声音立刻顿住。惊讶地眨着眼,她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被她的问题问得笑,一身青衣,笑生双颊,眼带桃花的男人低笑:“你说呢?”

  “我在问你,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啦”李玉娘挑起眉,语气很冲,完全不象是对待恩人,倒象是对待仇人。“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萧青戎”

  迈上岸来正往这边走的朱子钰脚步一顿,抬起头来。于人群,只见那身材挺拔的男人上前一步,笑着伸出手将面前抱着孩子的女子轻轻拥入怀。连着那孩子,一起拥得紧紧的,“我不是说过,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吗?为什么,还要问这样傻的问题……”

  码头上,人来人往,因着那男人这突兀的动作,四周便爆起一阵嘘声。有恶意的嘲弄,也有善意的笑声,还有些“世风日下”的咒骂……可此时此刻,那些吵杂的声音却象是隔着一层玻璃墙,让人听得那样恍惚……

  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男人灿烂的笑容,李玉娘终于笑了起来:“萧青戎,是我,找到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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