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贵客
“砰”的一声脆响。屋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愕。捂着脸,穿着青布衫裙的婆子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哭丧着脸扭身对着崔妈妈报怨道:“妈妈,您看看,小的在这园子里这么多年,可就没这么丢过人……”
崔妈妈冷眼看着仰头妈视着那婆子的白薇,气道:“白行,白大小姐,你最近的脾气可真是越来越见长了。今个儿连张婆都打了,我看明个儿还要骑在我这个妈妈头上了吧!”
白薇冷着脸,只是淡淡地道了一句:“不敢……”声音之冷,让崔妈妈几乎气得破口大骂。
忍了又忍,她冷眼看着脸色腊黄,颊上及鼻梁处都布满雀斑的白薇。实在是压不下一腔愤恨,她指着白薇训道:“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病了一场皮肤也变差了,嗓子也哑了,这也罢了,时间长了总能调养过来。可怎么就连脾气都变得这么臭呢?今天是打了咱们丽人坊的老人儿,你怎么就不说那套有情有义的话来哄我了?就算张婆不过是个下人,可你那些姐妹呢?这半个月来敢在你跟前呆过一盏茶的人都没有。就你这副样子,我哪里还敢叫你去见客呢?万一你大小姐一脾气。把客人也打个头破血流,我连后悔药都没地儿买去!”
白薇低低哼了一声,翻着眼皮,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之意:“妈妈不是怕我吓着客人,是怕我抢了如茵的客人才是吧?妈妈也不用掩饰,我知道这些日子来,你捧着如茵想捧她坐了花魁的位置嘛!别说我不提醒您,就如茵那样的货色,想做花魁,做梦!”
崔妈妈气得脸色铁青,白薇却似根本就没留意到,只是冷笑着道:“妈妈现在的眼光也是不行了,怎么就能看得上她呢?我瞧着若兰都比她强上十倍。”
说着,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胆怯往后退的婆子,嘶声道:“你们这一帮子小人,别当姑娘我落魄了就想着骑到我头上。姑娘心眼小,记着你们呢!”
“这、这是说的什么话。小的们也是好心想帮着白小姐收拾东西不是……”
崔妈妈目光一扫,张婆子便收了声低下头之前却仍是用怨恨的眼神瞥了一眼白薇。
深吸了一口气,崔妈妈沉声道:“不是妈妈狠心绝情,实在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也不用再拿之前那些话来吓我,不管怎么样,你今个儿就得搬出这座楼去。要是真想寻死觅活的,我叫人拿根绳子给你……”说完,也不去看白薇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径直转身。
身后,传来白薇嘶声怒骂,她却根本不曾回头。张婆子紧跟着她。悄声提醒道:“妈妈,这白小姐会不会又耍什么花样啊?这丫头,人看着瘦弱,打起人来可是……”
她话还没说完,崔妈妈已经冷眼瞥了她一眼,道:“你们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养着你们干什么的?”看着张婆子讪讪地低下头去,她又哼道:“要是她还不老实,就去外头喊王四他们!我倒要看看,这贱人落到那些男人手里,还能耍什么威风。”
闻言一喜,张婆子抿着唇偷笑。又对着崔妈妈施了一礼,便落后半步,直等着崔妈妈走远了才直起身来,意气风地一挥手,“走,跟我收拾那个小贱人去……”
华灯初上,丽人坊里已经开始喧闹起来。崔妈妈款步走进大厅,原本冷情的脸上便立刻挂上职业的笑容。
如花蝴蝶般穿梭在人群里,一会陪笑唤一声“大官人你可终于来了”,一会儿又笑着招呼过来哪个姑娘坐陪,“大官人今个儿可是有福气。今天正好有清倌人初次登台,一会还要大官人赏脸多多捧场”……
长袖善舞,凡是见到的必是笑脸相迎,让每一个客人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这十几年来,夜夜都是这样的生活,就是再气再恼,只要一迈进这间大厅,她便立刻能笑出来。
身后,一个婢女附耳过来悄声低语了数声。崔妈妈便笑着和面前的客人告辞,抽身出了门,脸上的笑便立刻敛了去。“什么样的豪客,竟让你们这么紧张,巴巴地过来唤我。你们小姐也真是没见过大场面的。”
那婢女垂着头,暗暗叫苦,又不敢辩驳,只能低着头跟在崔妈妈身后。快到那间雅室门前时,在门口站着的小桃立刻迎了上来,伶牙利齿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感叹:“小的还真没看过出手这么阔绰的官人,随随便便地就丢出一颗红宝石来,我看少说也值个几百两银子……”
“你现在跟着如茵是吧?”抬眼瞄了她一眼,崔妈妈眼现出一抹说不清的情绪。眼角瞥见跟在身后唯唯喏喏的婢女,她脸上更露出厌烦之色。快步走到门前,她推门而入,人还未完全走进,已先扬声笑道:“我就说今天早上门前喜鹊叫得欢嘛!果然是来了贵客。”
跟在身后的小桃抿了抿唇,忍住没笑出来。这样的话崔妈妈大概每天都要说上几遍了,时间长了也就只有初来乍到的土包子才信。
迈进了门,小桃的目光就往席上飘了过去。定定地看着席上那爱笑的男人。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刚才侍候着献唱完来向各个房间敬酒的如茵进了这屋,她就对这个生了一双桃花眼,不管说不说话都是笑盈盈的风流男子砰然心动。在丽人坊这么多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婢女,可是见过的男人也是多了,就没一个男人似眼前这男子这般风流倜傥,英俊多金。别说她忍不住一直盯着看,就连自己自认已经要升作花魁的如茵还不是一样黏了过去?
“老身姓崔,官人若是不介意,唤我一声崔妈妈便是。”口客气着,崔妈妈眼角瞥过几乎半边身子都黏在男子身上的如茵,暗暗皱眉。果然是不堪重用的,这世上男子都是贱骨头,想要做众男拜倒石榴裙下的花魁,光是靠一个“黏”字又怎么能行呢?
那生了桃花眼,笑得让人觉得春风拂面,桃花盛开的英俊男子笑睨着崔妈妈,却没有起身,反倒把拥着如茵的手臂紧了紧。轻佻地挑了下如茵的下巴,他笑道:“敝姓萧,崔妈妈想怎么叫随意便是。”
崔妈妈笑了下,目光扫过男子身上湖青色的襦衫,一眼便认出那是京城“沐记”的绸缎。上面同色的暗纹绣饰更是“锦绣阁”的手艺。心里便先高看了这位出手阔绰的男子,因此言语间格外的殷勤。
那男子一面与怀的如茵调笑嘻闹,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崔妈妈拉着闲话,始终都未曾正眼看过崔妈妈。可这份傲慢却反倒让崔妈妈更猜不出这男子的底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男子不是杭州人,而是来自京城。
“崔妈妈,我听说你们丽人坊里有号称杭州第一美的花魁啊!怎么这么久还没见这位花魁上场表演呢?”萧姓男子有意无意地出声相询,窝在他怀里的如茵立刻不满地娇嗔。那男子却只是笑笑,目光却是转向崔妈妈。
“大官人来得不巧了,我那苦命的女儿前些日子生了场病,到现在还未曾调养好。实在不宜见客……”话音未落,那萧姓男子已经扬起眉冷哼了一声,“莫不是妈妈嫌萧某不够格与花魁一会吗?”不听崔妈妈急声解释,他只是寒声道:“我这人性子倔,别人越说不行的事儿我就越喜欢做。别说是外面,就是在家里,娘老子也管不住我……”说着,目光便落在崔妈妈脸上。冷森森的目光透出一股杀伐之气,竟让见多了世面的崔妈妈也打心里觉得寒。
她敢拿自己的命打赌,不管这男人是什么来历,他手上都是粘过血有过人命的。打了个冷战,她强笑出声,“萧大官人吓坏老身了。实在不是老身和女儿要拿乔,而是怕女儿形容憔悴吓坏了大官人……”
男子朗声大笑,“吓坏了?你当萧某是那些没用的纨绔子弟吗?被区区一妇人吓到!”冷眼睨着崔妈妈,他哼了一声道:“快去找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花魁竟能吓到我。”
没奈何,崔妈妈只好陪着笑应了,也不看拉下脸娇嗔撒娇的如茵,她冲着小桃招了招手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头对着男子笑道:“大官人稍坐,老身去去就来。”
出了门,催促着小桃快跑,崔妈妈这才缓了一口气。抚着胸口往合上的门上看去,忍不住低声一叹。
小桃紧跑慢跑,到了绣楼前,连气都喘不均了。一抬头却见大门竟是敞着的,想到刚才听到的小道消息,她脸上便现出两分怅然。还没进门,就听到门里传来争吵喝骂之声。心里一慌,她急步跑了进去,还没看清屋里情形,已经先大喊:“张妈妈,妈妈叫小姐去前面呢!”
定睛看去,对上张婆子满是煞气的眼,她缩了下脖子,目光下移,才看到被几个婆子揪着扯着的白薇。只见她头散乱。衣衫凌乱,甚至嘴角还粘着一丝血渍,也不知是被打伤还是怎么的,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毕竟多年主仆,心里忍不住有些酸。忙大声道:“前面有客人指名要见小姐,妈妈唤我来请小姐梳洗打扮好了去前堂见客。”
“有客人指名?”张婆子瞪大了眼,还有些不相信。被揪着几乎按在地上的白薇已经仰起头,猛地挣开抓着她的婆子,冷笑道:“难道张妈妈耳朵聋了不成?没听见小桃说妈妈叫我梳洗打扮吗?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打水……你,把我的衣服都收拾好了,我要一件件地慢慢选……”
听到白薇的喝声,小桃这才注意到从楼梯到厅里,竟散乱着许多衣服还有些白薇平日常用的饰、胭脂盒什么的东西。眼看着那些婆子扁着嘴,不情不愿地动手去收拾,她忙上前想去帮手,却不想张婆子竟一把拉住了她,扭头吩咐:“你们几个,先侍候着白小姐梳洗打扮,我要好好问问是哪位贵客竟突然想起咱们白小姐了。”
说着,已经拉了小桃出门,走远几步后压低了声音喝问道:“你跟着白薇那么久了,她那些私房钱都是放在哪儿了你应该最清楚。现在就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要不然可有你好看的……”
张婆子在园的下人算是资历最老,权力最大的,可算是管事级别。平时,下人们都很是怕她。这时被她一问,小桃也是吓到,嘴唇颤抖了半天才道:“妈妈,你也知道我们小姐是多小心谨慎的人了,这些事我们又哪里知道呢!”
话音刚落,就被张婆子抬手扭了一把,“好你个贱蹄子,当老娘是那么好胡弄的。还以为白薇是那个万人迷受崔妈妈宠着的花魁吗?你要是认相,就痛痛快快地交待清楚了,要不然……”威胁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就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扭头看去,只见白薇站在门前,朦胧的光线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只觉得透着股诡秘。
“张妈妈,你话问得如何了?若是问完了就放了小桃过来帮个手。耽误了时辰,崔妈妈恼了可是妈妈去领罚?!”
张婆子冷眼瞪过去,口齿微动,却到底忍住。揪着小桃,她狠狠地用警告似的目光瞪了一眼才放开手。“小姐可是要好好打扮打扮,别弱了咱们丽人坊的名头。”
白薇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往里面走去。小桃忙撒开脚追了过去。追上了又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冷森森盯着她的张婆子。
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她压低了声音在白薇耳边道:“小姐,我什么都没有说。”
控制工程扭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上了楼坐在梳妆台前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小桃为她梳头。在妆扮好之后,她回过头拉过小桃的手,把手覆了上去。小桃只觉手落入一物,还未低下头细看,白薇已经把她的手轻轻合上。压低了声音道:“只当是留个念想好了。”
小桃一怔,还未醒过神来,白薇已经大步走了出去。珠帘微晃,她呆呆地看着白薇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半晌,她才低下头。摊开手,才知道手是一只金钏子。
“小姐,”低喃出声,她咬着唇,虽强压着不出声音,可眼里却流下泪来。
“你莫又要乱脾气,里面那个可不是好相与的。”崔妈妈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看看白薇的脸,脸上又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怎地也不把粉敷厚点,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扭过头去淡淡地扫过崔妈**脸,白薇勾起嘴角,唇边的笑意让崔妈妈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只是这时候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向白薇使了个眼色,上前几步去推门,又扬声道:“萧大官人,累您久等了。”
门一开,门里门外的四人便目光相对,将彼此看个清楚。
如茵沉着脸,冷眼看着走缓步走进的白薇。看着她脸上那夹杂着兴奋又似有些惶惑的神情,不禁在心里嘲弄地想:往事里仗着自己是行扮清高,现在被冷落了这么久还不照样是这副贱样。
崔妈妈抬眼看着男子噙在嘴角的那一抹浅笑,又有些不安地扭头看了看白薇,脸上挂着献媚的笑,拖了白薇过去又冲着如茵使了个眼色。待如茵不情不愿地起了身,她便推着白薇坐过去,“萧大官人,我这女儿性子倔,要是有得罪之处还要大官人多见谅。”
那萧姓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白薇,突然笑了起来,“这便是杭州的花魁?真是让人失望,连京城里的三流角色都比不上……”
白薇脸上一白,旋即涨得通红。恨恨地瞪着男子,她哑着嗓子喝道:“大官人想是没见过花魁,只见过那些三流角色吧?要不然又怎么开口闭口都提什么三流角色呢?”
崔妈妈眼前一花,只觉得整个头都疼起来。暗叫莫不是今年撞了哪路晦神,竟出了这么些麻烦事。不只是刘苹儿香销玉殒,就连原本处事圆滑,手腕一流的白薇也大病一场后竟致性情大变。要是搁从前,她就是再清高也不会对客人说这样的话啊!
讪讪地陪着笑,她还要再找话来解围,那萧大官人却已俯了身子过去。晒笑道:“你是花魁?你有什么本事做花魁呢?就你这跟鸭子叫一样的声音,是能唱歌啊还是能**啊?!”
脸红得象要滴出血来,白薇似气得昏,神差鬼使般竟顺手操起手边的酒壶砸了出去。没有料到白薇竟暴力至此,那萧大官人一个躲闪不及,已经被一酒壶砸在头上。
崔妈妈惶然起身,掩着嘴说不出话来。还是如茵,突然一声尖叫,骇得她回过神来,惶然扑上前去,唤道:“大官人,你怎么样?”抬起眼,目光触到萧大官人额上正缓缓流下的那一缕血,崔妈妈脚一软,已经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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