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没有如此如饥似渴地学习过。自得了那本《齐民要术》,李玉娘便每天都沉溺在知识的海洋里。
没有想到原来古代的科学图书上已经有这样丰富的知识。且不去说那去农耕水利之类的工具图纸,单说那些她连想都没想到的酱、醋、酒等日用食品的制作工艺就已经让她看傻了眼。虽然有些东西,比如说虾酱什么的,是不能立刻实践的,她还特意截了一段炭条每天在纸上记录心得。
这段时间,她算是清楚了宋朝的饮食习惯,在宋朝因为盐的珍稀,所以普通百姓基本上都是用各种酱汁来调味的。虽然李玉娘还没有太周详的打算,却隐约觉得这可以成为她离开顾家的安家立命之本。
何嫂看她学得认真,便笑她“书呆子”:“你要学什么尽管来问我好了,难道我还比不过那本死书。”
李玉娘笑嘻嘻地把书拿过来向她请教,却被她嗔怪地推开,“你姨不认字。真是,这院里的女人,除了娘子,也就你认得几个字。不过,我怎么听昱哥说你是个白字先生?”
李玉娘默然。不得不说,当她在纸上用炭条写字被顾昱那小家伙偶尔看到后,她认字的才女形象立刻大幅贬值。虽然她很想强辩那是简体字不是白字,可看看顾昱那翘起的得意笑容,还是把话咽进肚里。
一连几日,她除了在帮忙何嫂时问些不太懂的问题外,都在研究那本《齐民要术》。悠闲之态,让小英眼热气到眼睛都红了。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姜淑云的事儿特多,充分展现了身为主人难侍候的特质。虽然表面上仍是风轻云淡,一脸恬静的笑。可只要是明眼人,就看得出她是刻意在整治小英。
其实并不是那么明显,至少在那些小事上,姜淑云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善。可就是脸上笑容再多,也掩饰不了她这几日加在小英身上的活计多得让小英连坐下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的事实。
这日恰逢休沐日,正房里顾氏夫妻恩爱缠绵自不用表。
李玉娘站在厨房门前,啜着小指,品着新调好的肉酱。看看坐在天井排水口处洗那些不知几年没穿过的旧衣服的小英,凉凉地眨了下眼,觉得自己的心真的是越来越硬了。明明是她使坏造成的,怎么居然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呢?
从前不是没有使坏给黑心的同事下过绊子,可那时候她仍然会有些不安,每每在使坏过请那人吃饭或是买些小礼物给点小好处。和她交好知道内情的朋友说她是那种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人,透着虚伪,却又不能完全狠下心来。总是这样,迟早会吃大亏。那时候只是笑笑,却不曾当真,可是最后……
低下头,李玉娘晃了晃脑袋,仰头看天,笑起来。不管是哪儿,从古到今,人心都未曾变过。她若不狠下心来,吃亏的始终都是她自己。
目光扫过,正对上小英含怨带怒的目光。李玉娘挑起眉,冲着她一乐。那笑容,灿烂得让小英差点疯掉。
“啪”地一下把手里的湿衣服甩进水盆里,她腾地一下跳起身来,瞪着李玉娘道:“我说姐姐,你这病养得也够久了,难道你还真想就这么一直养下去吗?”
李玉娘“呀”的一声,惊讶地挑眉。“小英姐你这是说什么话?难道我竟是没病装病吗?我这静养可是娘子亲口吩咐的,难道你是恼了娘子的仁善,觉得她偏了我不成?”
“呸,看看你那脸色,要说你病得要死有人信吗?倒是我,整天累死累活吃得辛苦都不知为的什么?!”小英气得头晕,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知道要揭穿李玉娘装病的事情。
李玉娘却是掩面垂眉,眼角瞥向正自正房里走出的人影。“小英姐,我知你这几天辛苦了,可话不能这样说的。娘子她待我们一向宽厚,怎能因一些辛苦就心生抱怨呢……”
小英气急,还要再吵,却突听一声轻咳,小英唬了一跳,转身转得太急,脚撞在水盆上,水花四溅,把她的裙摆都打湿一片,她却只愣愣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的顾洪。讷讷地开口:“大郎……”
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顾洪便转目看着李玉娘,平声道:“玉娘,我听昱儿说你最近在练字,可是用的却是炭条。一会你到书房来,我送你一套文房四宝好了。”
他说得慷慨,李玉娘却是心里苦笑。她这个水平写毛笔字,还真是有些为难。可看到小英那个脸色,她还是当机立断,对顾洪一笑,便放下手里的酱罐。
跟在顾洪身边,转了身,还能听到小英在后面发抖的声音:“大郎……”
忍不住回过头去,见到小英一脸黯然,目光痴缠着顾洪的背影,几乎要落泪的表情。李玉娘不禁皱了下眉。看起来,小英还真是非常迷恋这个男主人,就不知她的执迷不悟给她带来的是福还是苦。
进了顾洪的书房,才知道顾昱竟也是书房里。正坐于案前手书。看到李玉娘进来,便抬眼斜睨着她,又转头去看父亲,眼里现出一丝疑惑和一丝淡得不易察觉的怨怒。
轻轻拍了他一下,顾洪笑着冲李玉娘招手,“玉娘,你过来写两个字,我看看是你写得好还是昱儿写得好?”
闻言一怔,再看顾昱,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嘲笑。李玉娘不禁有些汗颜。虽然顾洪是面带笑容,可她却自动把那笑容看成和他儿子脸上一模一样的嘲弄。她的字,可是已经被顾昱狠狠打击过了,这会还要她出什么丑呢?
有心拒绝,可顾昱却突然跳起身来,几步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晃着,“玉姨,来写幅字啊!”
被小正太撒娇似的声调震到,李玉娘看着面前这个半仰着脸,笑得天真烂漫的男孩,只觉得惊吓。
打从她到顾家以来,顾昱这小家伙何曾对她有过如此笑脸?上次他叫了一声“玉姨”,她就狠狠地摔了一跤,现在膝盖上还能看到伤痕,如今他这一声“玉姨”,她又有付出什么代价?
虽然心里不自在,却已不容拒绝。李玉娘走过去,硬着头皮抓起毛笔,还没等她动作,顾家父子已经失笑出声。抬起头,李玉娘脸上现出懵懂之色。
甚少看到她这样迷糊的表情,顾洪却是笑起来,指着李玉娘笑道:“看你拿笔的姿势,可是白白糟踏了我的宣州紫毫笔。”
眨了下眼,李玉娘看看手里的毛笔,实在分不清这算是什么材质,更不知道好在哪儿,不过听起来倒象是什么贵重物件。瞥了眼顾洪,为他调侃的语气激起满腔斗志。
所幸穿的衫子是家常窄袖,也不怕粘上什么墨汁。她装模作样地抬腕,在砚中饱饱蘸上墨汁。端正姿态,手一抬,还未落下笔去,笔尖已先“啪嗒”一声滴下一滴墨汁,正落在宣纸上,洇出一朵墨花来。
脸上一热,李玉娘咳了一声,掩饰窘态,只装着没听见顾昱的嘻笑声。不及细想,她在纸上写了一个“怡”字。
“这次却是写对了,”顾洪站在一旁,看着纸上粗细不一,只能勉强辨出写的是个什么字,全没有半分美感的字迹,虽然自喻是君子,却还是忍不住轻笑起来。
迈前一步,自后伸出双臂,他很自然地握住李玉娘执笔的右手,“写字,不是像你这样握笔的。”
鼻息轻浅,俱扑在李玉娘的颈上。李玉娘不禁打了个冷战,身体一颤,几乎是将她环抱在怀的顾洪立刻就觉察出来。瞥见李玉娘低垂的颈上细微的茸毛,不由心中一荡。
绮念刚生,他立刻心神一凛,放开手笑道:“就你这笔字,可真是丢了咱们顾家的脸面。”目光一转,他笑着招手道:“昱儿,你来教教你玉姨什么是书法。”
“是,爹。”顾昱应声上前,看着父亲笑吟吟地转身,便抬头对着李玉娘一笑,温言道:“玉姨,要学写字,就要先学磨墨啊!”说着,左手执起墨条,右手去端那砚台。手腕一拦,竟把砚台一扬,蓄在砚台中的浓墨就那样无声地泼在李玉娘身上。
李玉娘今天穿的是浅蓝的衫裙,因是天热,未被发现未穿背子。此时突觉胸前一凉,她一时也怔住。先是低头看了看胸前,看着那越洇越大的墨迹,又抬头看见顾昱。
那小子,分明眼里还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嘴角却突然一咧,吓到一样叫道:“啊!玉姨,我不是故意的。”
他这一叫,背对着他们的顾洪也转过身来,看到李玉娘狼狈的样子,也是愣住。
见他掀忧虑欲怒,李玉娘立刻抢先道:“是我不好,不关小郎君的事。”
顾洪闻言,神情稍缓,却仍嗔道:“昱儿,你怎的这么不小心!”
顾昱立刻低下头去,一副受教的乖宝宝模样。顾洪的脸色立刻柔和下来,李玉娘却是脸上笑,心里气得滴血。虽然她抢先认了过错,却不过是为不想姜淑云迁怒到她身上,心里却是暗恼这惹人厌的小家伙。
听到顾洪劝他去换衣服,她便笑着施了一礼,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笑着为顾昱说话:“大郎千万莫要怪小郎君,他实是好心教我。”又对着顾昱一笑,“小郎君,以后玉娘有什么字不会,还要向小郎君讨教了……”
顾昱目光一闪,眼角上挑,嘴上却是甜甜地应声。
两人目光一对,都是满脸的笑,可目光却真个是大狐狸对小狐狸,一对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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