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福祸相依

  被打的第二天,李玉娘就病倒了。

  请了大夫诊脉,却说什么内伤七情,喜怒忧思,又说什么外感风寒,阴虚受损之类的话,李玉娘听得马马虎虎,基本不知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却知道那大夫让她服药静养。后来才从何嫂口中知道那大夫说她之前坐月子就已经落下了病根,要是不好好调理的话,日后于生育上都恐有碍。

  何嫂说这话时,吞吞吐吐说得含糊,看着她的神情带出怜惜同情之意。李玉娘心里虽不好受,可想想却又释然。就算真的不能再生育又能怎样?她都不觉得以后还会碰到一个她心甘情愿去为他生孩子的男人……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夜里没人时,却还是狠狠哭了一场。

  因为大夫的诊断,姜淑云这个素来贤名在外的当家主线也不好说什么,顶着小妾头衔的李玉娘就此养在房中。每天除了喝药吃饭睡觉倒没什么其他的事情可做了。就是没什么事打个络子,被何嫂看到,都要抢下,还再嗔她几句。

  不知是不是因李玉娘改口叫她“姨”的缘故,何嫂现在对李玉娘格外的尽心。不仅态度亲切,就连话也多了些。李玉娘这才知道何嫂也是一个寡妇,家中尚有一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却是整日游手好闲,在市井中做些帮闲的活路,偶尔还要何嫂帮衬些家用。

  聊得多些了,李玉娘说话也没那么谨慎,便问何嫂为什么不改嫁。何嫂却只是苦笑着道:“就是我想改嫁,有着这么个还没成家的混小子,还不是去拖累人吗?”一声叹息,难掩郁抑之情。

  李玉娘想想,倒真是对何嫂更生感激之情。如果何嫂真是象她说的那样,之前李玉娘若真的认了何嫂做干娘,那以后可能难免会有一堆麻烦事儿。倒还是何嫂心善,为她考虑得周全了。这样想着,她便更对何嫂亲热几分,还真就把何嫂当成姨来看待了。

  姜淑云也到她房里来探过她几次。有一次李玉娘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被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姜淑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她编了一半的络子,也不知是看那络子还是在沉思。察觉到她的目光便转过头来看她,眼中微妙的情绪一闪而过,让李玉娘连分析都未及。

  总觉得姜淑云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说不清是讨厌还是怨恨或者还有一些同情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内疚之类的情绪。不知是不是听了大夫的话突然觉得作为女人的她挺可怜的了?

  胡思乱想着,却还是没想出姜淑云到底在心里想什么。难不能这女人突然圣母了?虽然有些郁闷,她却还是顺着姜淑云的话,什么都不去操心地好生休养起来。

  她这一休养不要紧,却把小英忙坏了。早先顾家也是有个干粗活的使女,只是在李玉娘来前就辞了工,自李玉娘进了顾家后也未摆什么架子,反倒是帮着干了不少活,因此姜淑云也未再雇人。现在李玉娘这一静养,所有的活儿都压在小英一人身上,整日里服侍姜氏外还要打扫、洗衣,做些平日不怎么做的粗活,直忙得昏天暗日,就连讨好顾洪的精神都没了。

  在房里闷了几日,李玉娘实在熬不出还是出了房间,忙得乱了手脚的小英看着她,连眼睛都快红了。睨着她,话里话外地指责李玉娘装病,害她一个人忙乱。李玉娘看着她,只是浅笑,在她说完长长的一通后,直接道:“不如回了娘子,说小英姐太辛苦,赶紧唤了牙婆再买来一个婢女来帮你吧!”声音温柔,笑容可亲,却把小英噎个半死。

  因小英难看的脸色,李玉娘的心情却是突然好了许多。在厨房门前,笑着坐在小凳上,身后倚着门板,抬起头,看着明朗的天空。心情也更为开朗,“这是快出了梅雨季?”她笑着扭头,看着正在挑豆子的何嫂,伸出手去,“我也来帮忙,挑得快些。”

  绿豆青翠,红豆赤艳,两色豆子丢进白色的瓷碗里,更显得可喜逗人。

  “姨,挑这么多豆子做什么?可是要做绿豆糕?配了枣泥、豆沙馅的都好吃……可是,都过了端午啊!”李玉娘顺嘴说着,说完,却是怔了下。

  端午时,还在朱家,那时候她大着肚子眼看着要生了,不管是粽子还是绿豆糕却都是紧着最好的往她房里送。苏式的绿豆糕,又软又香,她很是喜欢,可惜那些婢女却说那是凉物,不肯让她多吃。端午过后五天,便是可乐的生辰……

  她勾起嘴角,想笑,却涩得想要落泪,一时无语,倒惹得何嫂抬头看她。

  “看不出来,玉娘这般纤瘦,却生了一张馋嘴。”笑着逗她,何嫂弯起眉来,“这豆子可不是要做绿豆糕的,这是选来‘种生’的。”

  “‘种生’?”李玉娘一怔,还真不知道这种生是桩什么事。

  “玉娘莫不是已经忘了过几日便是七夕吗?可巧这几日便出了梅雨季,要不然七夕时下雨,我们拜不了织女还不打紧,大郎拜不了魁星才是大事了。”

  “原来已经到七夕了啊?”李玉娘淡淡应着,却不好多问。现代时的传统习俗已经有好多失传,所谓的七夕也不过是给商家个促销的机会,让热恋中的情人多收一份礼物,多花上几百大元,并不见得有多浪漫。

  看她神情淡淡的,何嫂只当她又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便笑着故意逗趣:“回头我也给你一把,你放在碗里养着,等七夕时生出苗来用红蓝丝线扎起来,保佑你求子得福的。回头在集市上再买了‘水上浮’来‘化生’,我就不信织女娘娘不垂怜你。”

  听得何嫂这样说,虽然李玉娘仍是一知半解,不甚了了,却也知何嫂是为她好,心中感激万分。不禁抬起头对着何嫂微微一笑。何嫂看着她脸上的笑,眼珠一转,眼珠一转,突然附耳过来,“你先在这里坐坐,我去同娘子说两句话便来。”

  不知她好端端地怎么要去回事,李玉娘只得点头应下。不想过了片刻,何嫂出得正房来竟笑着唤她去换件衣裳。“带你去菜市转一圈,也让你散散心。”

  “我?真的带我去?”李玉娘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事。

  “还不信姨说的话吗?娘子亲口应下的。”何嫂微笑着看她,见她因兴奋连脸都涨红了,不禁抬手捋了下她额前的细发。

  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兴奋,李玉娘返身进房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又特意拿了那只装着制印的荷包取了一百文钱,这才跑出房去。眼角一瞥,看到紧盯着她又慕又妒的小英,李玉娘越发觉得心情大好。眉宇飞扬,她回眸笑问:“姐姐回来买糖给你吃可好?”见小英气得扭过头去,她只掩着嘴偷笑,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挽着菜篮,李玉娘紧跟在何嫂身后,心里雀跃不已。如果算上那次和姜淑云上街,这次倒是她第二次到街市了,可心里仍然忍不住激动。

  拐过小巷,她才发觉何嫂带她走的路并不是往那天去的街市。而是往另一边,虽然街道两边也很热闹,却明显的比那条街市降低了一个档次一样。不仅两旁的商户门前没有欢门,亦没有吟叫的唱伎……

  如果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步行街和农贸市场的区别吧!街道两旁多是中低档的食肆、茶楼,又有一些看起来颇为可疑的店铺,李玉娘拉住何嫂问过,才知那就是柜坊,也就是宋朝的赌场。离柜坊不远,却有一家看起来不显眼,只高高悬挂一块绘着蝙蝠,当中写着“当”字的菱形招牌。想来,也是为了方便出入柜坊输得精光的赌徒了。

  相比之前去过的街市,这里大概才真的是市井之地了。就连出没的人也都是品流复杂,擦肩而过,有出来买菜慈眉善目的妇人,有玩闹撒泼的孩子,有叫卖的小商贩,还有那些脸生横肉的壮汉,就连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人也有很多。

  渐渐的,闻到一些混杂的气味,说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味道。有食物的香味,花木的香味,女人身上头油香脂的香味,男人身上的汗臭味,还有鱼的腥味,生肉的血腥气,蔬菜瓜果腐烂的臭味……

  不是很好闻,可是,这就是生活的味道。仿佛是在一瞬间,那混杂在一起的种种气味就这样强烈的呛进李玉娘的喉咙,吸入肺中,让她在瞬间湿润了眼睛。

  转目看她,何嫂微微笑着:“看清楚了,如果你离开顾家,这里就可能是你的下一个容身之地。”

  是,如果离开顾家,以她目前的能力,也只能在这样的市井中拼搏了。会很苦、很累吧?可是,李玉娘略低了头,深深嗅着那让人只要闻过就会难忘的气味。嘴角绽开一抹微笑。

  即便苦累,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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