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三人行四

  15三人行四

  贵族的马车有季节之分。夏季的马车横板有隙,透风凉快,西日玄浩老远就看见车里一道红一道黄,再听平镇道“潘家的”,立时就知道车里必有令狐氏族的女子。

  帘子一掀,潘静初便看直了眼,但她还来不及反应,令狐团圆一抄手,就抓回了帘子。西日玄浩握着马鞭,竟没再下手。

  这时,潘微之跑了回来,见过礼后,命车夫另往别家酒店。

  西日玄浩置词:“慢着!”

  周遭一片沉寂,隆德坊里的食客不知何时都禁了声。

  “出来,本王请你!”

  令狐团圆未及拒绝,潘静初已喜上眉梢:“那就多谢殿下了!”

  西日玄浩冷哼一声,下马丢马鞭给侍从,径自步入店堂。潘静初下了车,令狐团圆与潘微之只得无奈地尾随。

  三人在隆德坊二楼均是一怔,西日玄浩竟命手下的侍卫清场。原来粱王也没有预约雅间,但粱王二字就可以清场。跟随一行人上楼的小二心里苦不堪言,往日粱王来一趟楼下的生意就泡汤,这回倒好,连楼上的一并赶了。偏生顾侍卫还晒了句,没有预定就现在定。小二这才知晓粱王这么嚣张为了那般。

  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掌柜,胖墩墩的掌柜擦汗入了雅间,出来后却表情轻松。令狐团圆在房外听得仔细,平镇道:“不短你一分银钱,今儿保场,楼下的也给清了!”

  三人硬着头皮入了雅间,房外食客还在陆续退走。

  “坐!”

  西日玄浩依旧是一袭玄衣,发式佩饰并无改变,可令狐团圆却觉着他变了。她入坐后仔细端详他,终于从那双狭长丹凤里寻出了不同。原先灼烧怒放的浓郁艳光,此刻内敛沉淀后,锋发韵流倒更显峭峻昂昂。怪哉怪矣!

  这样的粱王令潘静初自惭形秽,适才的欢喜被咄咄逼人的容光打压,一旁的潘微之提醒了她。

  “多谢殿下慷慨,我潘氏族妹能有今日这样的午宴庆生,足可令她一生难忘。”

  潘静初这才鼓起勇气,向粱王致谢。

  西日玄浩只拿眼望令狐团圆,她点头应付了。平镇冲她微笑,顾侍卫问道:“令狐小姐的伤可大好?”

  令狐团圆道:“多亏了潘太医,我已无碍。”

  三人寒暄了没几句,西日玄浩忽然发问:“怎么,你可以跑出来了?就不怕再被人捉去?”

  席上顿时一冷。令狐团圆干笑一声,反诘道:“又没人要我的性命,也没人在我肩上穿个洞。”

  潘静初一呆,她竟敢与粱王这么说话。潘微之也为令狐团圆担心,粱王那脾气他在陈留领教过。

  西日玄浩没有发怒,还莫名地笑了笑。

  “现在我信,你的伤全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令狐团圆愕然。

  气氛才恢复,又被西日玄浩一句话彻底打寒。

  “什么时候你死了,我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连令狐团圆都被呛住了,潘静初却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勇气,起身喝道:“粱王殿下,你怎么可以如此说话?令狐小姐分明是你的救命恩人!”

  令狐团圆顿时对她刮目相看,饼脸果然是她的同道。潘微之也动容,他答应她一同出游,就怕她年少不经事,不想她小事糊涂,是非却清清楚楚。

  西日玄浩横眉,平镇赶紧圆场。“潘小姐,你误会了,我家殿下爱与令狐小姐说几句胡话!”

  潘静初倒没纠缠下去,只是心下嘀咕,胡闹能说死吗?她打小就学医,幼时也道生生死死,被潘怡和训斥后,就一直谨记着,死字不能随便出口。

  顾侍卫帮忙把话岔开,问候起潘岳,问完了潘岳再问候潘迟。只有西日玄浩与令狐团圆对眼,两人越看对方越不顺眼,不,从来就不顺眼。到后来,西日玄浩干脆别转了脸,眼不见为净,同一时刻,令狐团圆也扭过了头。

  潘微之一边与顾侍卫说着话,一边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倒看出了几分名堂,粱王本来有心答谢少女,但少女没有回好,应付了事,一向趾高气昂的粱王如何能忍住?他一发冷话,少女一接,两人就较上了。恩情这事并非所有人都会感恩戴德,甚至有些受恩者一听到别人提起恩德,心里就不舒坦。

  小二开始上菜,直到菜上齐了,粱王还在侧目,少女犹在望窗。酒席上的另四人说得热闹,潘静初碰到了平镇,两个话篓子就凑到了一堆。潘静初并不太蠢,她知道前面得罪了粱王,得从平镇这里打补丁,平镇如何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于是便尽拣些粱王英明神武的事迹来配合。

  顾侍卫还能插几段,潘微之则只有应声,他看得明白,粱王对席上话语毫无反应,少女偷乐,多半在嘲笑。忽然,少女不笑了,弹指之后,粱王也转头望窗。

  潘微之只听粱王道:“我就知道,碰上你绝对霉!”

  少女望着窗外答:“我碰上你,不倒霉也变霉!”

  顾侍卫一步掠到窗前,潘微之才知情况有异,他将潘静初拉后,再去拉平镇,这时候,雅间内光线一暗。潘微之转头一看,一黑衣人伫立窗沿上,挡住了明亮的日光。

  “又是你!”令狐团圆第一个认出了四月。

  四月头上斗笠已摘,露出一张偏长的马脸。顾侍卫“咦”了一声,这人他似曾相识。

  令狐团圆摩拳擦掌地走上前,不知修为精进后,她能与他战到何种地步,不想西日玄浩也跟出。她刚想说,没你什么事,西日玄浩就摸了把她的腰。

  细水随即闪过一道光,剑已在他手中。令狐团圆无奈,只得抽了他腰上的剑,粱王的佩剑固然不坏,但同细水却无法相提并论。

  “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四月陈述了事实,他站在窗口,没有运用一分气劲。

  “阁下为何对殿下死缠不休?”大敌当前,顾侍卫将疑虑抛诸了脑后。

  四月往前一步,落入雅间,房内气氛顿时绷紧。令狐团圆与西日玄浩左右站到了顾侍卫的两翼。

  但是谁也没想到,四月双手交叠横过额头,伏身跪地,向令狐团圆行了大礼。

  众人一愣,他这是做什么?但闻令狐团圆斥道:“我不是说过了,我不是‘七月’!牌子也还给你们了,你还对我行礼做什么?”

  四月换了单膝而跪,沉痛地道:“令狐小姐,请允许我追随你!”

  令狐团圆又上前,却被西日玄浩拉住。

  “把话说清楚!”粱王冷冷道。

  四月垂首道:“殿下,我也知道行刺你乃灭族之罪,可我没有法子,我只有一女,一生寄望都在女儿身上。前些时日,我女与我说,她怀了身孕,那人许诺,只要除了你,就立她为妃,而她所诞之子即立为世子。”

  顾侍卫恍然大悟,难怪有几分眼熟,原来他是杜月如的父亲!顾侍卫有一妹名为顾泊忆,当年与杜月如一同入的宫,顾泊忆留了宫,杜月如却被雍帝赐给了秦王。只是顾侍卫想不到杜月如的父亲竟是一位武圣。

  “你是想说,你行刺于我,与‘七月’无关?你若得手,你的女儿就贵为王妃?你的外孙就是世子?”

  四月悲痛地道:“殿下,我悔不当初……我女已死……若非丫鬟告之,我还真以为她是被侧妃嫉杀而死……”

  众人一片沉默,四月竭力的控制,可一吸一抽的声响却那般清晰。

  过了片刻,平镇叹了一声。秦王委实狠辣,杜父行刺失败,他就将杜女连带杜女腹中自个的骨血,一并除去。这样一来,刺杀粱王的罪行就推到了“七月”。

  “你有何打算?”西日玄浩问。他一手紧紧拽住令狐团圆,另一手横持细水。

  四月道:“大人命我等尊令狐小姐为主,小四自当追随小姐,效犬马之劳!”

  “小四?”西日玄浩在诸皇子中排四,听着更不顺耳。

  “还是叫老四吧,我在家也行四。”令狐团圆道。

  西日玄浩就更不舒服了,他冷冷地又问:“我又岂知你真投诚还假效劳!”众人之中,惟有他一字都不信,更没有被四月打动一分一毫。当日四月行刺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所以他一直防备着,不叫令狐团圆靠前半步。无论是刺客武圣,还是七月武圣,身份都可疑。

  潘微之也跟着发问:“你就无处可去,一定要跟着令狐小姐吗?”

  四月抬头道:“令狐小姐曾有机会杀我却没有杀,现下除了大人,我就只信她一人。”

  西日玄浩见他眼神坦诚,一时倒也寻不出什么问题。

  潘静初双眼发亮,现在她看令狐团圆就更喜欢了。这人没她身材好,心眼却好,敢挑衅粱王,还叫地上的人佩服。

  “殿下若不信小……杜四,杜四也没有办法。杜四只得暗中跟随令狐小姐。”四月顿了顿,沉吟道,“令狐小姐处境微妙,多一人保护,多一份力量。像今日这样的出行,以后还是越少越好!”

  与无缺不同,令狐团圆从不习惯身后有人跟着,她有心拒绝,却有人替她拒绝了。

  “我家小姐有人保护,不劳你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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