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推心置腹

  9推心置腹

  令狐团圆被无缺风光的接回了府邸。原是令狐绅的官邸,位于盛京城南,府邸的门匾令狐二字不变,主人却换了令狐约。

  望舒的七品郡守一到盛京就被雍帝提为从五品的郡公,换了一个字也从手握实权的地方官沦为散官,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正值盛年的令狐约来日必将大受重用。郡公只是一个台阶,倘若雍帝不打算用他,就该出个实缺而非散官。

  同是南越郡守的潘岳得的就是实职,只是他的新官位叫所有人目瞪神呆。从三品的轻车都尉,并领辅国将军衔。年过古稀的潘岳当时就老泪纵横,轻车都尉就是京畿城防的实权武官,辅国将军一衔更是给予他至高的荣耀。在他之前,雍帝只敕封了两员将军,而他竟成了雍帝朝的第三位将军。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当武官封将军,明显是雍帝让他在盛京颐养天年了,这份圣眷感动坏了潘岳。

  令狐约颇有点狐狸吃不着葡萄的意味,他对潘岳道:“辅国将军别着急乐,还是等等再乐也不迟!”潘岳叹道:“郡公啊郡公,你就不能让老夫我先痛快一下?”

  结果两人一合计,还是先庆祝吧!于是便各自带着儿孙打点盛京官场,顺顺人情摸摸地头。在这样的情形下,优渥和玉公子风头大出,与盛京本土的颂歌打成了一片,惟有西秦的纳兰孤芳自赏,出场远少于三人。

  再让盛京人想不到的是,氏族四公子之中,竟是年少的优渥风头最劲。红衣本就耀眼,而他的待人处事完全不似一位年方十六的少年,倒像一个在官场上跌打滚爬了多年的老油子,能说会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往往很多人开头不想与他深交,但谈着谈着,就会情不自禁的被他吸引。宋歌便是如此,他提议与他义结金兰,无缺却说那忒俗,他与他是真正的哥们,心里挂着对方就比嘴上说什么都强。此言一出,宋歌就真正当无缺平生难得的知己。

  宋歌见无缺到了令狐府邸,甩开其妹就带他往书房,心下欢喜,以为他又要捣鼓什么有趣玩样,不想无缺进了书房却正了颜色。

  “宋歌,今儿你可感到不对?”

  “如何不对了?”

  两人坐下后,无缺说了他的疑虑。雍帝委粱王南下,颁旨召氏族相聚盛京,空穴来风风声不对。以雍帝一贯的果决圣明,决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氏族在京的高官与地方官置换,后面肯定还有戏。

  “无缺呐,我就这点不喜欢你,老说些朝廷上的事儿,烦不烦呢?那些事儿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

  无缺摇头道:“我说的事与我们也有关!”

  “哦?愿闻其详!”

  无缺当然不会告诉他粱王那个“嫩”字,而他的疑虑由此引发。他问宋歌:“你觉着我的衣裳红吗?”

  “废话,你不就一身红衣!”宋歌恍然明白了,他看着自己绮丽的橙裳低低道,“你是说我们太惹眼了?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陛下削弱氏族之举早已箭在弦上,弓都拉开了,只是可猎的对象太多,在这节骨眼上,哪个成为他的靶子,那人身后的氏族没准就会被连根拔除!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不管哪个氏族大家,撞到靶子上的就会被拿去杀一儆百!”

  宋歌惊出了一身冷汗,“依你的意思是?”

  “今日之后,你我先各自闭门谢客一阵子。我们自个不找麻烦,可保不齐麻烦会找上我们。”无缺又宽慰道,“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但谨慎总没错。陛下一日不动手,这剑就是悬在头上的!”

  “你说的不错。”宋歌起身离去。正经事上他从不废话,与无缺他也不客套,竟是连走都没告辞。

  宋歌走得远了,无缺才悠悠地道:“你可以出来了吧?”

  令狐团圆的脑袋先亮相于窗户。

  “别翻窗,盛京的窗台高,眼下你只能用爬的!”

  令狐团圆笑道:“我就不能走大门吗?”她有心追问无缺,追到了书房,却听两人说得严重,就没打搅。

  无缺睇她入房,瞅她入座,听她连珠发问:“你在南屏驿站说知晓我娘亲的事,你知晓什么知晓多少,一并说与我听。还有你知道咱们令狐氏族谁还会天一诀,又是谁练的是阳刚的气劲,是你还是别人?我怎么不知道你练的是阳刚的气劲?”

  无缺垂睑:“问完了吗?”

  “问完了。”

  然而无缺没有开口作答的意思,他只望着地面,他的描金黑鞋,白边好象有些灰了。

  “你倒是说啊!”令狐团圆急了。

  无缺慢慢地抬起头,雾蒙蒙似的眸子对着她,她就急不出来了。过了许久,他才道:“我那时是骗你的,我以为你要死了!”

  令狐团圆胸闷。“不愿说就别说!”

  无缺点头道:“好,我就不说!”他知道骗她不过,不如实话说了,他不想说。

  “三哥!”令狐团圆起身,握拳道,“这么多年我们都一起过的,你是一直知道的,我娘亲的事对我多么重要,我开始练武就是为了想知道,而现在我越发觉着我该知道。师傅他知道,爹他知道,连你也知道,为何独独不与我说?我娘如何受的伤?爹他为何舍了一身修为救她?而西门玎为何恨我娘,万福公公如何认识我娘,我全然不知道。为人儿女的,怎么可以连自己娘亲的事都不知道?”

  无缺无奈道:“时候不到啊,团圆……”

  “不要与我说都是为了我好,不要说只有我天下无敌了,你们才放心告诉我……即便我天下无敌了,你们不愿说也还是不说!”令狐团圆激动地道。

  无缺沉默地凝视她。

  令狐团圆深吸一口气后,忽然问:“我们不是兄妹?”

  无缺那双眼陡然阖上。

  令狐团圆幽幽地道:“我们果然不是……”

  无缺猛地睁眼,厉声道:“你给我记牢!你生是令狐团圆,死是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盯着他的眼,惊诧的发现他的眼带了一抹红光,这并非错觉,也非他们的红衣渲染。

  无缺缓声道:“我不是不想说与你,而是现在的我,几乎没有力量保护你,我甚至连一只猫都保不了。你记得你曾与我说过,想要将铁砂掌打得满地找牙,我当时与你说没有下次,因为那个时候我就想杀了洪甫仁。你知道结果是什么?结果是我只能借刀杀人,我根本没有能力想杀谁就立刻杀了谁!”

  令狐团圆惊愕。是无缺为她杀了洪甫仁?

  “我不想做什么好人或者坏人,这世间原本就没有壁垒分明的好与坏,只有强者与弱者。对我而言,好坏的标准即待你好的就是好,对你坏的就是坏。”无缺奇异地笑了,“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只跟在你身后,你若爬树我就爬树,你要上屋我就上屋。以前我还想过,你跳粪坑我怎么办?后来我知道了——”

  “我捞你出来!”

  令狐团圆无语,她终究拿他一点法子都没。确实小时候无缺跟在她身后,胡闹过很久,但后来无缺就沉稳了,从他开始沉稳后,她就再没占过主导。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她与无缺同年,无缺却远比她成熟,甚至比所有同龄人都老道。那是她逼的无缺,她的恣意率性使她的兄长不得不老道起来,不得不比无数人都睿智,不得不事事多心机长心眼。正如她自个一样,她必须要反抗,必须要保持自我,才能不被梨迦穆影响,不受族人眼光的影响,做一个真正的自己。很小她就隐隐觉出,一旦她成为师傅那样的人,她的一生才会真正不幸,一旦她成为令狐海岚那样的氏族千金,她的一生被会被束缚在世俗礼教中,变得同无数世俗人一样,或势利或明哲保身。

  令狐团圆默默坐回座位。她与无缺的童年少年时光,两种艰辛,相形之下,她只在考虑自个,而无缺始终在为她着想。

  无缺看着她耷拉脑袋离去,才叹一口气,又见她抬起头走了,走在明媚阳光下。他的眼眸因此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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