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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风流》

  第一章令狐有女初长成

  1潘与令狐

  南越,富庶之地。天下四大世家,南越占半数。陈留潘氏和望舒令狐,无论朝代更迭几百年间始终风雨不坠。

  “娶妻当潘,嫁郎令狐”,透露的,是市井小民的心声,权贵间热衷的婚嫁恰好和民间的流传相反。贵族们真正愿意的是“嫁女入潘,娶妻令狐”。原因很简单,平民百姓和权贵的立场不同,追求更加不同。

  潘家的闺女是出了名的爱往宫廷里去,奔着后冠去。令狐家的闺女却截然不同,早百年前,当时的南越王就感叹过五字——“惜令狐不后”。在南越灭国后,某些史学家也曾感叹,倘若当年的南越王娶令狐为后,历史没准会被改写。

  西日皇朝雍帝七年,四大氏族的嫡系各出了一位才俊,被好事者冠以天下四公子之名。“颂歌荷华,纳兰昳丽,潘郎如玉,令狐优渥”,说的就是宋、纳兰、潘与令狐四大家族。而正是此年,南越二大氏族同时面临了一场婚嫁的问题。

  二氏族打算再次联姻,优渥公子却公然拒婚。

  他的词很上台面,一,他年纪小,才十六岁;二,他的亲奶奶姓潘,血缘近了;第三条就更绝了,他说他不喜欢淑女,偏好他亲妹子令狐团圆那种。令狐族长,也就是令狐无缺的生父令狐约险些被他气出病来,指着他骂:“公子优渥,是为父将你养得优渥了!”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优渥公子的言语最后传入了玉公子的耳朵,潘微之好奇地问了小厮潘平:“无缺公子的妹子是个什么人呢?”

  潘平鄙夷道:“听说是个妾生的。”

  “哦。”潘微之知道不能再问下去,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妾生庶女即便是族长之女,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但他不问,潘平却说了下去,“公子你可不能委屈自个,就算与令狐家换亲,也不能娶他家的庶女。”

  潘微之一笑:“我的婚事由爷爷做主。”

  潘平熟他脾性,知道他没说出下半句话,主子的婚事岂是下人能议?于是潘平眉开眼笑地换了话题:“梁王不日将至陈留,没准粱王带的人多,公子还是早做准备,接好梁王。”

  潘微之轻声叹道:“南越本就是梁王的封地,他往年不来,今年却来,还不知是为了何事?”

  潘平窃笑。潘微之也不说他,在小人物眼目里,这当头来的人都为了潘家的婚娶。夏光明媚映照潘微之面庞,玲珑剔透又温润而雅,完美之中,却少了点什么似的。

  三日后,潘平将打探到的消息详细说与潘微之。

  “那令狐团圆真叫小人吃惊,按理说她一个妾生的,令狐族长不嫌弃也就罢了,就连无缺公子的生母都待她极好,要什么给什么,待她比自个生的闺女还好。可这令狐四小姐自小性子顽劣,又被宠溺惯了,她在令狐家处处得罪人,令狐族长无奈之下,只得送她另住别院。”

  潘微之依然一副温润如玉的神情。潘平试探着问:“公子你不觉着奇怪吗?”

  潘微之淡淡地道:“这些都是你从下人那听来的吧?你与我说说,她究竟如何个顽劣了?”

  “她的丑事还真有一箩筐那么多,我给公子简单说几件吧。听说她七岁在教书先生的衣服上画乌龟,八岁带无缺公子爬树爬墙爬屋顶,九岁不知用什么剪子把狗的毛剃了个一干二净,十岁将令狐家的大管家推入湖中,嘿嘿……到了十一岁那年,终于被赶出了主宅。”

  既没见到主子厌恶,也没见到主子好笑,潘平说着说着干笑后打住了。

  过了片刻,潘微之温和地道:“无缺公子欣赏其妹,必有其过人之处,只是我们外人不得而知罢了。”

  潘平闻言神色闪烁,见他模样,潘微之微笑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我看你憋得慌!”

  潘平凑近一步,神神秘秘地道:“既然公子发话,小的就照直说了,还有个惊天的小道消息。据说令狐团圆并非令狐约生的,她娘亲是带着她一起入的令狐家门!”

  潘微之好看的眉头终于蹙起:“这毁人清誉的话可不能瞎说!”

  潘平搓手讪道:“这可不是小的说的,这是我姐夫私下说给我听的。公子你也知道,我姐夫有亲戚在令狐家做下人,是那亲戚说与我姐夫的,她还说令狐团圆出身不明,令狐团圆的娘亲更是出身不正。据说早年是个琴师来着,香江的琴师啊!令狐约当年为了她可差点连族长的位置都丢了……”

  “你再说一遍,什么地方的琴师?”

  “香江啊!”潘平感慨,“这丢人脸皮的丑事,令狐家哪敢张扬?虽不明真假,但我看令狐团圆被赶到别院居住,其间肯定有猫腻!”

  潘微之陷入了沉默。香江历来是南越的红姬肆坊,琴师本就是贱业,香江的琴师更是糟糕到极点的出身。当他得知令狐无缺的拒绝之词,就明了那是优渥公子在向他发话:令狐无缺希望他能娶令狐团圆,只有他娶了令狐团圆,优渥公子才可能娶潘家的女儿。但显然连令狐族长都不干,更不提旁人了。潘平说的小道消息,令狐家上下知道应不在少数,而潘族长也肯定有所耳闻。就算小道消息不作数,但关于令狐团圆年少时的种种传言,可信度却极高!她是令狐家的异类!

  潘微之最后决定,虽然他与令狐无缺素有往来,但令狐团圆……他就当自己从来都没听过这些话。

  2香江邂逅

  香江之夜,华灯初上。各色花舫香江争艳,璀璨江面与星幕共辉。一轮圆月众星相拱,正如香江最红火的艺水楼,无论周遍花舫何其明丽,一到艺水楼前便黯然失色。

  艺水楼的老鸨陈妈妈年轻时就是香江的头牌,如今徐娘半老风韵却更上层楼,光是那身头面就引领了香江潮流。金灿灿,比之宫廷都不逊色的步摇;碧油油,名门世家都为之侧目的传世玉佩;红彤彤,正经人家羡慕却不敢及身的艳服;白嫩嫩,却是陈妈妈天生的本钱,走动之间****难言。

  可今晚的陈妈妈却惶恐地跪伏在艺水楼主楼临星阁上,步摇颤栗碧玉黯然于面前的一行人阴影中,更确切的说,她畏惧的跪伏在一个人影下。梁王西日玄浩突然驾临南越香江,原本是件多么好的事,无论梁王尊口索取何物何人,都是陈妈妈后半辈子的最高荣耀,只可惜她拿不出梁王要的东西。

  西日玄浩端坐珠帘之后,从粱王的金丝履上陈妈妈完全揣摩不出他的喜怒。她颤着声又复述了一遍她的解释:“十年前艺水楼走水,那本名册随无数书籍一同没了,请粱王明鉴。”

  过了很久,直到陈妈妈跪得腿都麻了,粱王才哼了一声,跟着粱王手下的幕僚冷冷地问:“那你的脑袋进水了吗?”

  陈妈妈连忙清醒过来,捣头道:“民妇愚钝,民妇这就将所知一一禀明,不敢欺瞒。十七、八年,不,十八年前,本楼确有琴师叶凤瑶。此女素来本分,加之只是琴师,从不抛头露面,十七年前,她离了艺水楼,从后就再无音讯。”

  “她没有恩客吗?”

  陈妈妈答:“据民妇所知,从来没有。她琴艺极佳,但容貌平平,所以也没有客人会看上她。”

  “那性子呢?”

  陈妈妈想了想道:“寡言淡漠,也不和姐妹们走动。现如今民妇能记住的,也就是她琴弹得极好了。”

  “籍贯还记得吗?”

  陈妈妈可怜地摇头:“听不出家乡口音。”

  粱王又哼一声,陈妈妈赶紧道:“好象当年是从杲中来的,奇怪的是身为琴师,居然没有带琴。”

  粱王在帘后挥挥手,侍长便打发陈妈妈走了。陈妈妈下去后,粱王的幕僚平镇躬身道:“看来线索十年前就断在这里了。”

  西日玄浩冷冷道:“盯着那老东西,年纪大了,记性都是挖出来的!”

  平镇称是。

  西日玄浩又鼻哼一声,自言自语道:“琴艺极佳,容貌平平!好一个叶凤瑶!”

  平镇跟着道:“在下也以为,定是此女。身为琴师而随身无琴,那是天下的琴都不在她眼里了。”

  西日玄浩烦闷地道:“你也下去吧,叫人送上酒菜,本王要独处一会,休得打搅!”

  “是!”

  香江的夜景很美,从喧闹到幽静,从明艳到深邃,每一段夜色各有各的美丽。可是粱王无心美景,他举杯对着的是明月,低头望着的是华丽的冰凉。美丽的香江在他的阁前醉了。酣醉是不可能的,陶醉更是不可能的,自以为是的醉却是可怕的。

  “叶凤瑶……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西日玄浩忽然笑了,“天下第一的琴师,你应该早就死了吧!无论你藏身何方,都难掩你的光芒,这么多年杳无音讯,该是死透了!死得好!死得好……死了也不叫人省心!”

  西日玄浩的笑渐渐变成叹息,说出口的依旧是那个名字,“叶凤瑶……叶凤瑶……”

  一阵风忽然入侵临星阁,卷起珠帘声声作响,一位青衣少女刹时出现阁中。西日玄浩立时警觉起来,起身喝问:“谁?”

  令狐团圆狐疑地反问:“你是谁?”她路经艺水楼,却听见有人呼唤着她娘亲的名字,一时奇怪,就闯了进来。

  西日玄浩掀开珠帘,看清来人不由得眉头一挑:“哪里来的姬人,滚!”

  令狐团圆却是一怔,她的师傅,她的三哥都是男子中拔尖的,可眼前的男子却叫她头一次领教男人也可以那么媚。

  眼前的男子年约二十四、五,长发披散,遮掩眉眼几分幽然几分狠绝,遮掩不住酒意的渲染,衣襟散开露出清晰的锁骨,白皙的肌肤泛出桃色,最风流的却是那窄腰上虚束的玉带,一束束出了玄衣下挺拔的身形,更带出了男子飘逸绝色的风韵。

  令狐团圆反应过来后,摸摸头道:“临星阁上什么时候有花郎了?”

  “花郎?”西日玄浩一时气结,他呼对方姬人,对方却喊他花郎!

  令狐团圆叹一声:“你这花郎年纪不小,怎么如此咋呼?难道不怕赶走恩客啊?”

  西日玄浩从未遭过如此羞辱,当下铁青了脸,拔出佩剑,一剑直刺过去,却被令狐团圆轻巧巧地躲开了。

  “阁下面若桃花,眼波含春,手脚却如此狠毒,我可不敢当你恩客!”令狐团圆嬉笑道。

  西日玄浩又是一剑横扫,口中骂道:“刁女竟敢轻薄,拿命来!”

  “我轻薄你?”令狐团圆又好气又好笑,一个错身,反擒住西日玄浩持剑之手,西日玄浩只觉手臂一麻,三分的酒意一下子全跑了,这女子不是姬人,姬人没那么强的身手。可西日玄浩也不是吃素的,就势揉身以剑柄反敲令狐团圆胸脯。令狐团圆尖叫一声,连忙撤手弹身避开,也不知是谁轻薄了谁,两人你来我往,交手不分胜负。

  西日玄浩自负武艺超群,剑术造诣更是不凡,不料令狐团圆近身功夫了得,又会团身,又擅跳脱,滑溜似泥鳅,机敏如脱兔。他拿不下她,心头就更加郁结。

  数十手后,令狐团圆滴溜溜地转到他面前,啧啧道:“其实你长得还真不错!”

  西日玄浩这才惊觉,自个衣襟大开春光四射,他不禁怒极反笑:“凭你这句话,赐你全尸!”

  令狐团圆只眨了下眼,剑就再度逼来,她险之又险擦剑而过,却被削下了几缕青丝。令狐团圆心寒,这男人媚是媚到极致了,毒也毒到极致了,言笑之间竟要人性命,难怪师傅曾与她说,待你坏的固然不是好人,但对你笑的更要防着。

  这厢打得不可开交,阁下平镇等人听到动静,纷至沓来。令狐团圆只听侍卫喝声:“保护粱王!”心下一惊,即被西日玄浩得机挑剑。那剑来的曼妙,由下往上撩拨,看似漫不经心,却厉害得紧。

  “粱王殿下!”门被撞开。

  危急关头,令狐团圆也顾不上欣赏对方剑法,滚身夺路而逃。

  “哪里跑?”西日玄浩见她要逃,另一手反身而揽,令狐团圆滚的不偏不斜,恰好滚入他怀中。西日玄浩重心不稳,又紧抓着她的手臂,竟一同跌到地上。两人的肢势很是古怪,女上男下,令狐团圆双手抵着西日玄浩裸露的胸膛,而西日玄浩一手抓着她手腕,一手扣着小蛮腰。

  平镇傻眼,他身后的侍卫们呆了。他们好似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了粱王的兴致……

  “你是粱王?”这当头,少女开始装傻,“不是花郎?”

  西日玄浩咬牙摸向跌落一旁的佩剑。令狐团圆顿时犹如一只被踢飞的球,自个儿撞破窗户滚出了临星阁。西日玄浩起身箭步冲到窗下,只闻香江水扑通一声,不见浑球踪影!

  “气煞我也!”西日玄浩一剑砍断剩下的半截窗格。

  “请殿下息怒……”

  令狐团圆游出了艺水楼范围,湿淋淋地爬上岸,口中懊恼:“闯祸了闯祸了!”只怪她长年习武,耳朵好得不得了,又怪粱王不早不晚,偏生她路过的时候送了她一耳朵话。

  “不对!”令狐团圆抖落一地水,她还没问明粱王如何知晓她母亲的闺名,这可是除了爹连令狐家的人都不清楚的事啊?

  3令狐兄妹

  破晓时分,令狐团圆赶回了别院。跟往常一般,翻墙跃窗,也跟往常一般,蹑手蹑脚踮步回内室,还跟往常一般,走到床前就惊醒了一只肥胖的大白猫。猫“喵呜”一声从床上跳下,在她脚旁蹭啊蹭的。

  “嘘!大白乖!”

  猫不依,继续蹭。

  “快回去,睡自己的床!”令狐团圆天不怕地不怕,惟独怕这只肥猫。自从大白入门后,无论春夏秋冬,都喜欢睡她的床。睡就睡吧,大白还不讲卫生,虽然它看着很白,但猫终究是猫,毛头里藏的灰都滚令狐团圆的被单上了。弄脏就弄脏了,令狐团圆本来也不是个讲究的大小姐,可大白的主人并不是她。

  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样的猫,大白的主人是令狐无缺,所以大白正是一只精明的老猫。只要令狐团圆出门,它铁定会爬上她的空床,而一旦大白夜不归宿,次日令狐无缺就绝对会找令狐团圆麻烦。

  “都一觉睡到早上了,你还推它出去有用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大白一听到主人的声音,立马掉转猫头,直奔而去。夏季清晨的光线射入门口,衣冠楚楚的令狐无缺站在门口就跟神一样神俊,可惜是尊门神。

  令狐团圆心底叹气,嘴上却道:“今天天气真好哈哈……”

  无缺一手提起大白,抱在怀里,倚在门上打哈欠:“天气好到你半夜出门游水了?”

  令狐团圆干笑一声,她的衣服虽然干了,但头发入水散了,脚下裤管还贴着腿。

  “三哥你今儿起得可真早!”

  无缺却“咦”了一声,抱着大白走进了屋。“你不是见师傅去了吗?怎么挨砍了?”

  令狐团圆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的左手衣服划破了一道口子,那是她“滚”出临星阁时被粱王佩剑划的。

  “我明白了,半夜你路经香江,不幸落水,出水的时候袖子被割破了!”无缺凝视着团圆的衣袖,眼不带眨地说出了她正打算编排的谎话。

  令狐团圆一怔。

  “破了!”无缺说。

  “哦,我知道。”

  “出血了!”

  “啊?”令狐团圆连忙卷起衣袖,果然划破了肌肤,一道血印。

  “结疤了!师傅的剑术难道退步了?若是师傅伤的,不断手也得见骨!”无缺的眼一直没眨过一下,但他的手抚了下大白,大白很配合的“喵呜”一声。

  令狐团圆胸闷,却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眼忒毒,可她如何说得出口,她是被粱王伤的,而为什么被伤呢?因为她侮辱粱王是花郎。

  无缺收回目光,慢吞吞地转身往外走,令狐团圆提起的心才放下,他又停下脚步,背对她道:“过一阵我得住回大宅,爹说要我接待粱王。你也得准备下,微之没准会一起来。”

  令狐团圆顿时心头一毛,毛的不是听到了“粱王”二字,而是“微之”。最近一段时日,无缺总是把微之挂在口上,没事就跟她说他,那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毛过之后,令狐团圆假笑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准备的!”

  无缺抱着大白飘飘然地走了,边走边轻声道:“大白啊,你等着,她的床位迟早是你的!”

  “喵呜!”

  令狐团圆急冲冲上前,把门关了。

  将自己丢在床上,令狐团圆闭上双眼,很快就睡着了。虽然嫁人的事儿很麻烦,不过可以把麻烦的事儿留给明天,现在先睡觉。睡觉就要舒舒服服,心里什么都不想,一片空白。

  但觉总有醒的时候,正如无论风雨,明天都会准时到来,当午后的阳光照暖帷幄,令狐团圆缓缓地睁开双眼,再没心没肺的人也有难受的时候。从小她就在师傅梨迦穆的强压下,苦练着功夫,勉力的坚强。梨迦穆叹她不是个男孩,年幼的她就拼命表现的比男孩还男孩。因为出身不明不正,令狐氏族里很多人都看不起她,开始她愤恨而后练就了伪装,再之后学会了反过来教训人。可令狐团圆不明白,为什么她是女孩,就要吃那么多苦就要受那么多气,为什么在她练功的时候别的女孩在父母膝下承欢撒娇,为什么她那么用功了还是得不到师傅的认可?

  爹待她不错,戚夫人待她也好,三哥更不用说了,但在他们眼中,她是女孩,她终究是要出嫁的。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们没想过,师傅也没想过。他们想的是她姓令狐,就要为令狐负上责任。师傅想的是她是娘的孩子,就必须拥有绝世的武功。

  令狐团圆弹身而起,撇了撇嘴。腿长在她身上,要跑还有谁拦得住?她师从梨迦穆,所学的最佳功夫就是跑路,所以粱王仗剑的优势都让她从眼皮底下跑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无缺轻脚踢开房门,两手拿着东西进来了。这小哥的心思一向缜密,洗刷的用具,饭菜碗筷一应俱全。

  令狐团圆也不说话,夺过口杯,吃进口水,腮帮子鼓鼓。无缺侧身避过,她一口水喷出门外。

  两人同岁自幼就一起长大,可性子却截然不同,一个跳脱,一个精干。说来奇怪,两个性情迥异的人却极投缘。无缺以族长嫡子的尊贵身份,从来都是仆从扈拥,人前人后的,但他却惟独对令狐团圆屈尊降贵,时常亲自来照料她。

  令狐团圆没有伺候的丫头,别院里也没人关注她饿着冷着,这些年基本都是无缺在照顾,就算他抽不出空过来别院也会遣人来照应。起先,令狐约和戚夫人还不放心,才多大的儿子,就开始照顾妹妹了,但时日长了,幼子周密的行事不仅让他们放下了心,更让他们欣慰。这才是出众的令狐儿郎。

  将物件一一摆放好,无缺平静地道:“你准备一封离家出走的书信吧!”

  令狐团圆险些喷水到自己脚上:“什么?”

  无缺轻飘飘地道:“家里的事情,我会摆平。”

  “你在说什么?”

  无缺洒然坐下,悠悠道:“你不是不想嫁人吗?”

  令狐团圆转过身,一块热毛巾扑上她面颊,她就势接过,抹抹脸,走到令狐无缺对面,丢下毛巾,一屁股坐下,与他眼对眼。

  这是她的三哥令狐无缺吗?仿佛很温情,就是那双眼一如既往的看不到底。

  无缺忽然笑了笑道:“看不上潘微之就跑远点,西秦纳兰那个人更合适你,他一日没有成亲,你就还有机会!”

  令狐团圆大眼瞪得更大,她错了,他还是令狐无缺!她猛然站起,指着他“你,你,你……”好半天后又发笑,“我知道了,是你不想娶妻!只要我跑远了,你就打着找我的幌子,拖啊拖啊,找不着我你也用不着娶妻!”

  无缺微笑:“说得真好!”

  “三哥,你待我真好!”前半句令狐团圆咬牙切齿,后半句却水汪汪了大眼睛,“你放心,一世人两兄妹,妹子绝对不会放着你水深火热的,自个儿独自去逍遥,咱们一起跑路吧!”

  无缺眼一跳,却没接话,令狐团圆觉着没趣也不说了。明媚的日光斜照下,两人都是一面光一面暗。

  4指马为虎

  令狐兄妹沉闷的时候,粱王西日玄浩正在香江大发雷霆:

  “那老东西死了?你们是酒囊饭袋吗?一个大活人昨儿还搔首弄姿的,今儿就死了?”

  粱王来南越一路心情不佳,昨晚就更加糟糕,而今艺水楼陈妈妈猝死,寻人的线索便彻底掐断,所以侍卫们跪在堂下,都不敢搭腔。

  “平镇,你与本王说说,那老东西怎么个死法?”

  幕僚平镇是唯一一个站着的人,他本也不想开口,人死了,他也有没盯好的责任,可被西日玄浩点卯了,只得硬着头皮如实道来:“陈妈妈被发现死在床上,浑身没有刀剑创伤,也无中毒现象。经仵作初检,疑为胆裂。”

  西日玄浩更怒:“本王很吓人吗?老东西在艺水楼当老鸨也不是一天两日了,被本王说道几句就吓死于床,那她也不要混姬肆了,干脆回老家养小鸡去!”

  平镇有苦说不出。西日玄浩的长相是有些“吓”人,能“吓死”一群女人。只要他丹凤倾斜,天下的女子莫不为之动容。不过他真正吓人的却是脾气。在各亲王权贵里头,粱王是脾气最坏的,又因其乃雍帝爱子,威风一抖谁人不被吓住?可西日玄浩也没说错,以陈妈妈的阅历,不会被他一吓就吓掉了性命。

  可陈妈妈终究是死了,胆破而死。

  西日玄浩一通脾气发完,瞥着平镇道:“这事没那么巧,你一向办事稳当,可曾觉出什么蹊跷?”

  平镇知道可以说上话了,当下躬身道:“在下觉着,王爷的行踪已经被地方知晓,陈妈妈固然死了,可跑了和尚还有庙。一个老鸨也知晓不了多少,真正知晓内情的必是那行凶之人!换而言之,线索断于斯也续于斯!”

  西日玄浩握拳,指节脆响。平镇止语,西日玄浩冷冷道:“继续说!”

  “是。”平镇慎词而言,“香江位处陈留望舒两地之间,历来是潘与令狐两大世家的争锋之地。王爷直下南越,路经陈留未停留一时半刻,奔香江夜宿,昨夜只召见了陈妈妈一人,次日陈妈妈即亡,能消息如此精准动手如此迅捷的,非潘即令狐。在下斗胆妄言,两大氏族必有一族知悉琴师下落,知情者得知王爷召见陈妈妈,便杀人灭口。而又从杀人的手段上,可见水很深。”

  西日玄浩却莫名想起那刁横少女,除了陈妈妈,在香江,他只见过她。可西日玄浩耻于启口,他心下又烦躁起来。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潘家如何,令狐又如何?敢在本王面前耍花枪的,族灭亦不可惜!”

  平镇不敢接口,此等狂言,也只有西日皇族的骄子无所顾忌。狂言即出,不会空穴来风。平镇隐约觉出,西日玄浩来到南越,或许有更重要的事儿。

  “摆驾陈留!”西日玄浩起身,众人刚应,他又回过身来,“平镇,查,艺水楼归属何家!”

  平镇连忙答:“这个我已查过,艺水楼二十年前就属望舒令狐。”

  西日玄浩顿了顿。平镇谨慎地问:“王爷改道望舒吗?”

  “不!”西日玄浩冷笑道,“一家家来。先去陈留!”

  平镇暗叹,他追随粱王多年,外人看似粱王行事莽断,多靠他这幕僚献计献策,可实则不然。就刚才一事上,他已然不如粱王了。

  “走!”粱王拂袖,众人急急跟上。平镇紧跟粱王身后,望着粱王挺拔身影,心下再叹,说到底还是雍帝最有眼光。

  不久后,陈留潘家乱成了一锅粥,因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每个世家都会养一些庸碌无能之徒,潘系旁支有个叫潘徽之的年轻人,正是其中代表人物。潘徽之辈分同玉公子潘微之,为人处事却与玉公子天壤之别。他从小娇生惯养,成人后不文不武只会饱食终日。也是潘岳治家严苛,潘徽之自小被骂多了,胆子很小,倒没什么骄淫稔恶之事。不中用就不中用吧,时日久了,潘岳恨铁不成钢的心也没了,可没曾想,偏生粱王驾临陈留的时候,潘徽之却干了件令潘氏脸面无存的丑事。

  粱王一行纵马而来,急停潘氏门前,粱王的坐骑,御赐宝马红玉骝一声长啸。那红马黑鬣黑尾极其神骏,急行一路跑到地儿高兴着呢,就吼了那么一嗓子。西日玄浩本来是不高兴的,见红玉骝这么欢快,他的心情才稍好一些,却听到潘家的高门内传来一阵惊恐的喊声。

  “来人呐!快来人呐!老虎来了!天啊,怎么会有老虎!你们快点把老虎赶走!”

  潘岳的老脸顿时刷白,跟在他身旁的一众潘氏族人也慌了。有人对小厮使眼色,有人着急下跪。外面乱了,里头更乱。有人与潘徽之解释,那不是老虎是马,是一匹极其罕见的宝马。

  粱王不悦下马,又听那人还在喊叫。

  “你们别骗我了!那怎么可能是马?本公子难道没见过马吗?那声音怎么可能是马发出来的?”声音渐没,有人拉走了潘徽之。

  此时,潘岳等人全数跪在了粱王脚下。西日玄浩捏着马鞭冷笑道:“那人是谁?潘家的公子?陈留潘家的气数快尽了吧?”

  “惊扰殿下,恕臣死罪。”

  潘岳不开口也就罢了,西日玄浩也就冷嘲一句,他这一开口,又惹了西日玄浩。

  “就凭他?惊扰?潘岳,你老糊涂了吧?”

  潘岳的心提到了嗓子口。西日皇族中,就属粱王最难伺候。所有潘家人都若寒蝉的时候,跪在后面的潘微之对西日玄浩一叩首,起身往内。

  西日玄浩丹凤一斜,平镇立时会意,发问道:“你又是何人?粱王在前,敢犯大不敬之罪?”

  潘岳额头冒汗,潘微之素来行事端稳,为何在这节骨眼上跟着犯傻?但听潘微之温和作答:“禀粱王,在下潘微之,适才那人乃微之痴弟,今日他为殿下神骏所折,已吓得不成人形,若他又知神骏乃陛下的宝马,必定吓得魂魄出窍,恐性命不保。殿下英武,微之更不愿痴弟性命坏了殿下英名。”言毕,潘微之又跪下叩首。

  西日玄浩冷笑一声。潘岳只当潘微之性命危也,不想西日玄浩望着潘微之却道:“南越玉公子,倒也不坠潘家名号!你去吧!”

  潘微之拜谢而去。

  平镇无语,“吓死人”恰点中西日玄浩心结,而敢在粱王面前不亢不卑的又投了他脾胃。这潘家的两位公子,一正一负,倒搭配得有点意思。

  5养儿到老

  潘微之心里其实也操着一把汗,他刚才在赌,粱王不会与潘徽之那样的蠢货计较,也不愿乐见那样的一个蠢货先被宝马吓坏了,又被粱王吓死了。这事是潘家的丑闻,但继续下去,何尝不会成为粱王的负面影响?粱王吓死一个氏族废物,这话也不好听。事实证明,潘微之赌对了。

  潘微之一边往徽之屋里赶,一边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潘徽之指马为虎很荒诞,一般权贵碰到这样的事儿,也就笑或嘲笑,不会太在意,但粱王出口就是陈留潘家的气数,当潘岳请罪时,粱王又骂潘岳老糊涂。只是潘徽之一人出丑的事,与潘氏族长老糊涂有何关联,哪个氏族不出几个不肖子弟?粱王显然对潘家不满来着。

  想到此,潘微之心下更惶。他在那种情形中出了头,居然没有获罪,还被粱王轻轻放过,可见粱王果然与众不同。西日皇族能在一统天下后巩固皇权不是接班人运道的关系,以一子就可见全族气度。强势血脉,清醒头脑,还将持续几代。

  这厢不提玉公子如何抚平潘徽之的惶恐,那边西日玄浩又在大放厥词。

  “都说氏族金贵,祖荫庇佑仕途风顺,位居高官的尸餐素位,窝在地方的鱼肉乡里。本王前年听闻陈留有一位姓战的士子,就曾这样感叹过。氏族啊,就像高山上的草,即便再低矮都长在山上,而平民即便是高耸乔木,也长在地上,无法与高山上的小草比高。今儿本王算见识了,还真有这样的草。”

  潘岳额头淌汗,他年老肤皱,汗滴得很慢。“潘岳治家无方,请殿下恕罪。”

  “哼!”西日玄浩端坐堂上,俊美的面容毫无表情,“本王此次来南越,奉了父皇旨意,父皇托我给你捎句话。”

  潘岳等人又跪了一地。

  “他问你,你家还有几个闺女没嫁?”

  潘岳的心顿时拔凉。雍帝元年和四年两次选秀,潘家都没能选上,而现在到了七年,将进行第三次选秀,潘家上下都在为此打点,显然雍帝嫌潘家动静大了。

  “老臣……老臣……”

  “不用答了,父皇不要你答,他要你清楚,明白了吗?”

  潘岳心寒。雍帝的意思就是三个字:你没戏!

  西日玄浩把明面上能说的话都说了,就投了平镇一眼,后者立刻接了话题,开始询问陈留事宜。平镇随行之前,早把准备工作做齐全了,问起来是有板有眼。这场面上的话,倒逐渐让潘岳定了心。他在陈留郡守的位置上待了三十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极其称职,所以地方上的事他不怕问。

  两人一问一答间,西日玄浩则高高在上地打量起潘家正厅摆设。先前他一路进入潘府,就感到了南北豪宅风格的截然不同。盛京的宫殿固然华美大气,但南越的大家另有一番风致。南人多讲究住宅与山水景致的自然融合,傍水建瓴九曲回旋,以幽雅见长,不经意间处处透出玲珑心意。厅堂的布设虽脱不了明正肃穆,却仍然带着南越的柔和气息,从窗格从雕饰,由色彩由采光,都如同适才门前的那位玉公子,外柔内韧。天下四大世家,世家的四大公子,南越占二,也是有道理的。刚强易折,柔韧方可承载世代。

  平镇终于把场面话问完了,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来了句:“昨儿殿下与我等夜宿香江,一早却触了个霉头,艺水楼的老鸨死了。这香江潘老可熟?”

  潘岳一愣。他的表情西日玄浩看得分明。

  潘岳迟疑片刻,斟酌道:“老臣愧为陈留郡守,必会严查香江之事。”

  西日玄浩心下冷笑,潘岳老儿倒也机警,凡事先认错,也不狡辩香江位于陈留望舒之间,属于两管又两不管地带。

  平镇又转话锋:“这不过小事一桩,此番殿下巡视封地,借助潘老的地方还多着,还望潘氏上下鼎力相助。”

  “是极。”

  夜幕降临,陈留郡治暂时平静,灯火似与往日一般,火红又鼎盛,隔着香江对岸的望舒郡治也灯火闪耀,毫不比陈留逊色。南越最富裕的两郡,甚至是大杲最富裕的两郡又迎来了一个福祸难测的夜。

  无缺早早就被小厮唤走,令狐团圆独自用了晚膳后,寻思多日未曾请安双堂,便从侧门溜进了主宅。这也就令狐团圆做的出来,寻常人哪有大白天不去,到吃饱了饭才想起夜里去见见老父老母。令狐团圆不寻常的地方也多,按说自个家的小姐,正门不走转侧门也罢了,可好好的走路她不干,仗着身法极好,她就飞檐走壁的。

  令狐氏族的宅子和潘家风格接近,亭雅廊曲有阁有池,戚夫人作为令狐家的主母,她的院落自然位居主宅中央。

  “娘!”令狐团圆跃进窗户。

  突然出现在戚夫人眼前,夫人已见怪不怪了。“团圆来啦?”她笑吟吟地伸出双手,拉着团圆坐下。

  “四姐!”戚夫人房中另一位少女起身招呼。

  “海岚。”令狐团圆也打声招呼,却没起身。

  令狐海岚默无声色地又坐了回去。她比令狐团圆小两岁,同为庶出,同受戚夫人呵护,可她在令狐家的地位却远比令狐团圆高。有一个令狐团圆这样的姐姐在前面揽下无数“恶名”,作为文静和顺的妹妹,轻易就能获取众人的好评。

  “让娘看看,团圆这一阵又标致了!”戚夫人感叹着,“也不知哪家的儿郎有福气娶到我的团圆!”

  换了旁的少女早羞红了脸,或是钻进母亲怀中撒娇道女儿谁都不嫁,要一辈子陪着娘留在娘的身旁,可令狐团圆却笑道:“娘,您说反了,您该说,不知哪家的儿郎上辈子没积好德,把我这么个祸请回家供奉了。”

  戚夫人开怀而笑,“你这个孩子啊!”

  令狐海岚注视自己的姐姐,完全没有大户小姐的淑雅,坐姿率性随意,言语也不正经,偏生主母就是疼她,既不要她每日请安,也不在意她口不遮拦。从小她就爱惹事生非,戚夫人和父亲却从来都不曾罪责于她,也就是她把管家推下了湖,这才把她安置去了别院。

  有时令狐海岚也挺羡慕她的四姐,可以不上学堂,可以不学女红,会耍弄拳脚,能独霸一座别院。同样是庶出,令狐海岚却得恭良贤淑,行事处处谨慎,听不得一句人说五小姐不是的话。

  令狐团圆在戚夫人房中大大咧咧地吃了几口糕点,咽了一肚子茶水,又风风火火地跑没影了。戚夫人望着她的去向,对令狐海岚叹道:“什么时候她能跟你一样叫娘省心了,娘这一生心愿即了。”

  令狐海岚心道,怪只怪娘您从前就不约束她,才任她长成今日模样。但这样的话令狐海岚永远都不会说,因为她是令狐氏族端庄的小姐。

  令狐团圆潜身于夜,如一缕幽烟,身形诡谲而轻灵。她顺着房檐翔上滑下,倾听着房下的动静,来确定令狐约的位置。

  不在寝室不在书房,不在厅堂不在侧厅,最后令狐团圆轻巧落于祭堂门口。祭堂上供着密密麻麻的牌位,那是为令狐氏族付出一生心血的令狐族人。

  令狐团圆刚想举步,就听见她的父亲令狐约的声音:“你是一直知道的,你这个妹子师承梨先生,连梨先生都无法压制她的天生性情,这些年她也越发不像我令狐氏族的女儿,你叫为父如何将她许配出去?无缺啊,其实我是想养她一辈子的。”

  令狐团圆心惊,屏息聆听。

  无缺道:“我又何尝不知,团圆是我令狐一族极重要的人。”

  令狐团圆更惊,但听无缺顿了顿,又道:“可是纸包不住火。令狐家有这么一个女儿,并不是秘密,迟早各大世家也会知晓。我与微之交往多年,从不曾向他提起团圆,可如今我不得不提。今年的团圆已经十六岁了,这时候如若还不放出风声,日后等她年纪更长,外人会如何看待我令狐氏族,如何看待团圆?与其日后更遭人话柄,不如今时抛给微之看看,若能玉成其事,以微之性情必会善待团圆,而连微之都不成的话,往后就可随了爹的心思,我们养团圆一辈子。”

  令狐约沉默了片刻后道:“你是早打定主意,养你妹子一辈子了?”

  无缺坦然:“与父亲想的一般。我只愿她这一生,快快活活的做我们令狐家的小姐。”

  令狐约叹:“为父错怪你了!”

  令狐团圆忽然想起了关于她身世的传言。叶氏本不被令狐氏族接受,但令狐约以她怀有身孕为由,纳之为妾。叶氏虽成为令狐妾室,但流言不绝,有下人泼污,说叶氏怀的并非令狐血脉。

  难道她真的不是爹的骨血?所以无缺才说那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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