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利站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已是浑身冰透了,数千人的阻击队伍就这样在眼皮底下消散了,一点痕迹都不剩,北狄的西路大军浩浩荡荡往西门而来,从城墙底下一路延伸至虞山山脚,脚下满满扬得都是他们的黑鹰大旗。
头顶苍穹是一团漆黑,半空之中散泼着鹅毛般的大雪,而脚下的地却是通亮,北狄人的铁蹄使得百年坚固城墙都震动不已。城墙之上之稀拉散着数千守军,被这声势吓得腿都有些站不稳了。
“大人。”易虎突然出声,“您看看这个。”
胡永利接过他手中的东西,这小玩意制作精良,不若一般弓弩一半的大小,中间还装了圆筒,里头顺序排着九支铁箭。胡永利说道:“这是……”易虎身边一短衣装扮的黑脸壮汉回话说:“大人,这是连珠弩,可以连放九箭,世子爷命神器营连夜打制了五百柄,特让小人送过来的。”胡永利大半生都在军旅中度过的,一眼就看见那小玩意的发射窍门,端稳了,瞄准下头,只嗖地一声轻响,那支小铁箭就准准射中城下一块石头,将那石头挑了起来,打了几个滚。
胡永利脸色大变,这可是好东西!于眼下再合适不过了。他一声令下,让易虎将这东西分派到弓箭手手中。
北狄人铁蹄声突然停了下来,空中一时变得安静无比,攻城之战马上就要打响了。易虎骑了马在城墙上奔驰,他今年三十出头,多年的戎马生涯已是让他明白今日恐是要丧命于此了。北风呼啸,鹅毛大雪散了他满身满脸,他却顾不着,大声说道:“诸位将士们,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很害怕,我与你们一样害怕!可是咱们不能后退!这肃北城中有我们的家,有我们的妻儿老小!一旦北狄人的铁蹄冲进城里,他们就会践踏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妻儿老小,将这肃北城变成人间地狱。我们许不许他们这么做?”
“不许!”“不容许!”战士们的回声震天响起。
易虎一把抽出手中长剑,大声说道:“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北狄人若是想进这肃北城里,就让他们先踏过咱们的尸身吧!”
城上守军纷纷举起手中刀剑,齐声大喝:“杀!”
城下北狄人进攻的号角吹响了,马蹄声轰隆隆涌过来。
“放箭!”易虎大声喝道。
空中顿时银光布满,冲在最前头的一波北狄士兵纷纷倒下。但是这丝毫不阻北狄人攻击的脚步,他们仍是密密麻麻黄蜂一样朝肃北汹涌过来。第一批连珠弩的箭筒放完,肃北城墙底下已是密密麻麻倒下无数北狄人的尸体,。北狄人云梯有数十辆架上了城墙,胡永利大吼一声,带头领着数十人一把推下一架云梯,那云梯上数十北狄兵士顿时纷纷下坠,其余云梯也紧接着被守城军士推了下去。
然而这攻守到底太过悬殊,北狄人云梯不断架上来,终是从数架云梯上冒出几个光溜溜的头皮来。
胡永利抽出大刀,砍向一处正爬上城墙的北狄士兵,大声喝道:“不能让他们上城墙!”守城军士纷纷冲向爬上城墙的北狄人,残酷的近身搏斗战开始。
胡永利不知道自己到底挥了多少刀,他只知道自己手中的大刀越发沉重了,而北狄人仍是源源不断爬上云梯。突然一个血人滚到他身边,大声说道:“大人,城门快守不住!”胡永利从他血糊糊的脸上依稀辨出几分坚毅来,这是负责城门防务的张常秀将军。
胡永利往下看去,城门方向的北狄人已是堆涌成了一条长龙,巨木冲撞城门的声音一下一下传来,连百年城墙都震动了。他一个翻身上了马,近身卫队蜂拥着他往城下奔去,才到城门,大门就撞开来了,北狄人蜂拥而进。胡永利大刀立马守在城门口,他身形魁梧壮硕,大刀飞处,北狄人纷纷倒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永利渐渐有些麻木,周围一溜全是光溜溜的头皮,灰白的身影。刀起刀落,他已分不清楚会不会误伤到自己人马。突觉心口一阵剧痛,低头看,一支白羽箭正插在胸口,城门方向一身灰色铠甲的北狄将领坐在黑色骏马上,被一众护卫拥簇着。那人前面头皮光溜溜,如刀消刻的脸上布满短小胡渣,浅色眸子中泛着冷酷寒光,他手中铁弓拉满,对准胡永利又是一箭。
胡永利识得那人,正是北狄的西路统帅宇文飏,他已是与这人交锋数次,对于他这小人做法再了解不过了。然而那羽箭来速极快,根本容不得他闪躲。他怒目圆瞪,大刀杵在地上,死也要死得像个爷们样。
却不料面前突然蹿出一人,挡在他前面中箭。胡永利一把扶住易虎,大叫:“易将军!”
易虎胸口的血灌流而出,断续说道:“大,大人,不能让这些北狄人进到咱们肃北城里!”胡永利一时哽咽,怀中易虎没有了声息。漫天雪花飞舞,红与白的绝对世界,己方守势已是强弩之末了。他强撑着站起来身来,一把折断胸口箭柄,看来他这回是要走在贺云飞那老东西前头了。
胡永利大吼一声,右手大刀挥出,砍向一名骑了马的北狄士兵,收刀,刀尖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他半蹲在地上,眼睛望着宇文飏,圆目陡然眯起,手中大刀猛地出手,在空中划下一道寒光后,直逼宇文飏而去。即使是死,也要拉了这北狄的二王子做个垫背,否则,他也输的太难看了,那贺老头背后定是要将他损得一文不值了。
孰知那大刀还没有靠近宇文飏,宇文飏身边突地涌出数十手持盾牌的北狄护卫,那大刀只将那卫队打得后退了几步,根本就没有伤到宇文飏半根毫毛。
胡永利一口鲜血喷溅出来,身子萎缩在地上,心中已是遍布凄凉。张常秀扶着他,指了西南方向,大声说道:“大人,您快看。”
北风呼呼,鹅毛大雪只往面上扑来,胡永利眯着眼睛往西南方向看过去。北狄人来处,肃北的西南方向,此时本应是一团漆黑的,不知怎地竟是烧起一团火红的云,红灿灿得耀眼,恰似漠北最美时节天边的晚霞,有种惊心动魄的壮观。
宇文飏的车架护卫也转了方向,往那边看去。胡永利清楚感觉到北狄人的惊慌失措,他也在疑惑之中,突然那火烧云处流出一道漫无天际的人海,肃北骁骑营的灰色狼旗迎着北风快如闪电飘过来。
“是骁骑营!是贺将军!”不知道谁大声叫起来。
张常秀手持一柄长枪,大声说道:“诸位将士,贺将军来了,咱们肃北有救了!”说完,反身冲向涌进城内的北狄人群之中。肃北西门守军顿时勇气大盛,大叫着冲杀到混战群中。
胡永利无力靠在城门边上,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只看见不远处的骁骑营飞驰过来,扬起了漫天的雪尘,领头那人骑着白马,一身银色铠甲,须发皆白,宛如战神从天而降。
贺云飞这老东西果然还没有死!
在闭眼的前一刻,胡永利不由得骂了一声,血糊糊的脸上却慢慢爬上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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