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一同来到练习场上,场中早以安排妥当。三四十个箭靶密密麻麻排列在场中,萧帧一身劲装骑在马上,背上背着箭筒,里面满满插着数十支羽箭,手上抓了一柄大弓,弓身宛如半月,足有他半人大小。方墨站在边上,手中拿着连珠弩,背上还背着一只箭筒。她个头小,堪堪只与箭靶齐平,旁边的小厮牵了一匹枣红色小马过来,她一个翻身上了马背,与萧帧并列一排。
萧帧斜着眼看了一眼方墨——这丫头连人带了还不及他肩膀高度。方墨冲他一笑,萧帧冷哼一声。
萧荣一声令下,萧帧一手抽出三只白翎羽箭,瞄准,齐射,三只几乎同时稳稳射中靶心,他心中颇有些自得,转头看,不见方墨搭箭瞄准,只听得“叭叭”几声闷响,方墨已是连发三支铁箭,箭箭不虚发。萧帧眼角一抽,心里的倔气一下子冲上来,驾地一声,一边驱马前行,一边利索地搭箭瞄准射击,再也不左右张望,只一心要争个先,将这小丫头比下去。
不过片刻时间,萧帧已经放了五手箭,他正在聚精会神瞄准,准备放第六手,突然听到萧荣大声叫道:“萧帧,回来!”
他勒住马回头看,方墨已经跳下了枣红马,笑盈盈将缰绳交到小厮手中,背上箭筒里空空无几。萧帧看了看自己背后,箭筒之中的羽箭还有一半,而那丫头却已经在喝水说话了,他头脑一时蒙了,一把摔了铁弓,觉得一口闷气压在胸口,吞不下,又吐不出,真真是难受透顶。他从来没有这般丧气过,今日输得可是半点颜面都不剩了。
萧帧将缰绳甩给小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挨过去。小厮过来报了验证的结果:“长箭十五支,十三支中了靶心,短箭十八支,十七支中了靶心,还有一支也射中了箭靶,只是没中靶心。”方墨笑着说道:“萧世子觉得我这连珠弩如何?”
萧荣微笑着说:“自是上等利器了。”
练武场四周矮树上积雪未化,白晃晃耀眼,萧帧觉得这两人的笑与这白雪一样让人十分不舒服,偏他又没脸说话,只得在一边恨恨生着闷气。
白雪皑皑,方墨一张小脸白如青瓷,五官似画,笑意透面而出,“萧世子,我用这连珠弩与您交换一些东西可好?”
一时众人都愣住了,不远处树梢被积雪压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眼前的女孩分明还小,却眼神幽黑沉重,仿似千年古潭,深不见底,而脸上还带了盈盈笑意,似乎刚才那言语只是寻常笑话,就连孙瑾瑜也歪着头看着方墨。
方墨接过小厮递过来的铁箭,用粗布擦好,一支支装好,一边笑着说:“萧世子放心,我这连珠弩,保证没有其他人用过。萧世子若是能将其大量打制,于眼下这局势那可是大有益处的,萧世子您可别错过了好机会。”
萧荣压下心中的惊讶,缓缓笑着说:“不知道姑娘想换什么?”
方墨歪着脑袋说:“也没有什么,我就想借萧世子一些人使一使,实不相瞒,我们原打算到南方去投靠亲戚,只是我母亲前些日子受了一些伤,还没有全好。如今路上不太平,我又是只有一人,路上实在有些不方便,所以想斗胆向世子借几个人帮帮忙。”
萧荣笑着看着她,说:“姑娘何不等家人伤好了再走?”
方墨心里说道,等伤好了,谁知道还走不走得了?嘴里却笑着说道:“我性子急,实在懒得等。萧世子若是觉得我这连珠弩值得,我这就将东西留下,制作的图纸,改日也一并送来,保证您得了它,有如神助,您觉得如何?”
萧荣看着方墨,这小姑娘身量尚未张开,脸尚无他巴掌大小,容颜虽稚嫩,眉眼却深邃,心思也不轻,像是做惯这种事似的,竟还留了一手,心中不免觉得好笑。笑着说:“方姑娘想要多少人。”
方墨晃悠悠伸出两根葱白指头来,“两百人,我们一过了逆水河,我就连人带图纸一并给您还回来。”
萧荣轻轻一笑,说:“行。不知道方姑娘什么时候要人?”
方墨笑着说:“就今日晚上,子夜时分,我们就在西城孙家院子门口等您的好消息了。”方墨见萧荣笑语嫣然,面上没有半点恶意,又笑嘻嘻说,“萧世子干脆送佛送到底,也送我些银钱做盘缠如何?您请放心,我这人胃口不大,三五百两就足矣,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得了好东西,我一定头一个就想到您。”
萧荣哈哈大笑起来,说:“这有何难?不知道方姑娘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就是。”
方墨讪讪笑着,“别的不需要了,我就等萧世子的好消息了。”将手中连珠弩递过去,拉着孙瑾瑜就赶紧告辞。
萧帧看那小丫头飞也似的离开的人影,心里恨得牙痒,低声问道:“哥,你还真听她的话了?”萧荣看着萧帧,说:“哦,你还有别的主意?”萧帧看了看旁边的肖管事,肖管事接了他的眼神,上前一步,笑着说道:“小的倒是有一计,那小姑娘既是留了地方,咱们大可带了人手捉了她回来,到时候再给她些苦头吃,还怕她不说实话?”
萧帧一愣,凤目顿时瞪得圆溜,狠狠刮了肖管事一眼。肖管事心里一毛,又悄无声息往后退了半步——敢情这回是踢到铁板了,看样子勇于出头不总是能买到好的。
萧荣扑哧一笑,说:“人家早就防了咱们这一手,图纸那轻飘飘一张东西,想要毁了去,不过眨眼的事。再说,这连珠弩也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咱们可不能因此而得罪了人。”萧荣望着方墨离去的人影,其实想要留下这小姑娘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是对着那张笑意盈盈的小脸,他却无法使出那些狠招来。
寒风索索吹来,萧荣脸上一凉,抬头看,鹅毛大雪正临空飘落下来,他心中突地生出无边萧索来——这小姑娘这般急着离开肃北,莫非肃北……,他不敢往下想下去,深深吸一口冷气,沉声说:“立刻吩咐兵器营各总领到大帐里议事。”转身带着萧帧直奔城门大帐而去。漫天大雪翻滚着,片刻就将他们的身影淹在一片苍白之中。
方墨拉着孙瑾瑜直接往孙家铺子而去,孙掌柜带了伙计正在忙活。方墨将他请进里间,直接说明自己要走的事,还请他带了话,晚上请周大周二李进等人务必回孙家一同商量这事。这些人于自己有恩,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告知一声,若是想一同离开,那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这消息非同小可,孙掌柜慎重答应下来,方墨与孙瑾瑜回到孙家,孙瑾瑜带了父亲的意思,直奔孙大娘屋里。方墨回到屋里,苏瑾娘正与聂云旭说着话,看见她进来,聂云旭欢叫一声,跑上前牵了手,笑着说:“姐姐,你看我身上这坎肩合不合身?”
方墨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不错。”坐于床沿之上,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
苏瑾娘看她的脸色,低声说:“墨儿,出了什么事吗?”
方墨看了看她的脸色,缓缓说:“娘,咱们今晚上就要离开肃北城了。”
“怎么这么急?”苏瑾娘惊讶说道,“好端端的,咱们要到哪里去?”方墨低声说:“其实那天晚上李叔来找我,跟我说了一些事。眼下这肃北远不如面上的安稳,如今街上连抢米抢粮的事都出了,咱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苏瑾娘一愣,苦涩一笑,拉着方墨的手,说:“娘虽然没有出门,心里也多少知道城里如今不太平,你要离开,自是想明白了的,不过娘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却是哪里也不想去了。乖女,你若是要走,就带了云旭一同离开吧,你们姐弟俩个一路上要相互照顾。”苏瑾娘突然想起李进的娘,那样一个老妇人,吃了一生的苦将儿子拉扯大了,最后竟是自己一头撞死了过去,她突然明白那老妇人心思来——孩子大了,她却成了他们的累赘。
方墨看见苏瑾娘眼角里突闪的水光,小手轻放在她手背上,柔声说:“娘,您说的什么话?咱们自然是要一同走的。您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萧世子派了人护送咱们离开,,有了肃北王府的人护送路上是再妥当不过了。”
苏瑾娘一愣,“萧,萧世子?莫非是肃北王府的萧世子?!”
方墨点了点头,“就是他。”苏瑾娘狐疑看着方墨,问道:“乖女,这是真的?这贵人你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帮咱们这么大的忙?”方墨笑着说:“娘,您就不要多想了,咱们子夜就要离城了,您还是多想一想,咱们该带一些什么东西才好。”
苏瑾娘魂不守舍点了点头,连忙指挥方墨收捡衣物。至天朦朦黑了,一众人用了饭,孙瑾瑜请了方墨来到前院,各屋做主的男人都等在里面,看见方墨进来,纷纷站了起来。方墨披了一件墨黑斗篷,通身一片黝黑,只一张小脸白皙清丽,透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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