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楚的爹隔着帘子听得苏览月的言辞谈吐甚是得体,完全没想到这位苏府小姐竟是个小小女孩,不由得大感意外。听到苏览月脱口而出的话语,更是恍然!原来这位苏小姐就是自己妻子做奶娘哺育的那个孩子,那么说她今年也就应该只有六岁而已。
苏览月犹豫良久,终于还是让小六引着他先去了花厅。穆楚的爹来了几次,都被苏管家给挡了,昨日见了儿子,儿子竟不肯相认,他也根本进不了苏府。现在忽然冒出一个苏二小姐肯让他进入苏府,正是求之不得。
他在花厅里坐立不安,想到一会儿就能见到久别的妻子,心情正是难以平静。
她……这些年过得还好么?是不是像穆楚一样的怨恨他?怨他的薄幸?恨他的无情?一想到她可能会用和穆楚一样的充满恨意的眼睛望着他,他的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
期盼了这么多年,每天都会梦到她,然而当重逢的时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却觉得这样无力和彷徨,仿佛一场大病初愈,四肢酸软,手心里都是冷汗,即便攥成拳头,也无法停止紧张的颤抖。
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穆楚的爹“腾”地站了起来,紧张的无法言语。
从后面转进来的却是换了衣服稍作了梳洗的苏览月。
穆楚的爹一见之下,不由得大感失望。
苏览月看在眼里,老实不客气的爬上主位,悬空着小脚丫坐好,对他一挥手道:“大叔不必多礼,请坐。”
穆楚的爹在苏府门口时就已经觉得这小女孩谈吐不俗,况且又是苏府的千金小姐,此时见她执主人礼,也不敢因她的年幼而轻视,遂谢过之后方才坐下。
“苏小姐,敢问可是内子她……她不愿出来一见?”穆楚的爹很怕苏览月会回答他一个“是”字。
苏览月的回答却是:“非也。不是奶娘她不想见你,而是……我还没告诉她!”
“啊?为何?”穆楚的爹愕然。
苏览月两只小手一摊,无奈的道:“别怪我!穆楚不让我们告诉他娘亲。”想起刚才那小子铁青着脸的样子,苏览月就不爽。
而当时在一旁的苏管家没有说话,表情却阴晴难定,大概正在内心中交战吧?穆楚生气的走了之后,苏览月给苏管家丢下一句话:
“治叔,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话什么意思,我年纪小还不太懂。但是我爹常常跟我说,做人,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句话,我还是明白的。就不知道治叔你明不明白?”
苏治张着个嘴,半晌没说出话来,耷拉着脑袋也走了。苏览月这才来到花厅。
听到是自己的儿子从中阻挠,穆楚的爹苦笑一声,无言以对,满心里尽是苦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儿子不肯相见,是啊,哪个儿子会原谅狠心抛弃了自己的父亲?何况那时,这孩子才仅仅七岁?
苏览月忍不住道:“大叔,我看你对妻儿显然思念甚深,却为什么当年要狠心抛弃他们呢?”
这句话一下子勾起了穆楚爹的伤处,他想起了当年的离去和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也不管眼前这位小小姐是不是能听得懂,竟而打开了话匣子,把这些年来无处倾诉的话语,尽数倒出——
穆楚的爹姓穆(废话!),名寒生。穆寒生父亲就是一名未曾中第的举子,不幸早亡。穆寒生是由寡母带大的,好在家里还有些田产房屋,生活尚算小康。他的妻子穆杨氏十二岁的时候就寄居在他的家里,两人从小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因为穆寒生的父亲到死也只是个举子,没能高中,所以他的母亲从他很小的时候就不让他干任何体力活,全心的栽培他读书。他自小聪颖,一路从秀才到童生到举人过来,还算顺利。也正因如此,穆母对他寄予极大的期望,而他自己也对圣贤书本之外其他的东西不了解也不感兴趣,他的人生目标就是有朝一日得以金榜题名,金殿传胪。
在这样目标明确形式简单的生活中,他每天所做的就是闭门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然而对这样的他来说,他的妻子穆杨氏,是唯一的例外。
成婚后他们有了穆楚。后来穆母也年老去世了。他们变成了一家三口。
眼看着第二年就是大考,抱着必中的信心,穆寒生自信满满的让妻子穆氏变卖掉天地家产,举家迁居京城。
然而在汴京迎接他的却是人生的第一次失意。在汴京旅居一年多,参加科考的他,竟然落榜了。他的信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然而他并没有退缩,他更加勤奋地读书写作,准备在三年后的下一次大考中一显身手。
三年后的大考时,穆杨氏为他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繁华的汴京可以说是整个大宋国生活成本最高的城市。无论是它的地价、房租、米粮还是日常用品,一家三口维持生活所耗费的成本,远远高于在家乡时的花费。一个乡下的小康之家变卖田产所得的银钱,在汴京生活无疑是坐吃山空。最后这两年,生活日益艰难。
穆寒生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又从小被穆母精心培育,自然是除了读书之外一无所长,从来都是不事生产的。这就苦了穆杨氏,她一边带着穆楚,一边照顾着丈夫,给人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挣些微薄的收入以维持生活。好在她有一双灵巧的手和高超的绣工,能够时常有人关照些刺绣的活计。
生活是何其残酷。直道第二次的落榜,穆寒生才真正体味到失败的苦涩。
他愤怒!他怨恨!他颓废!他疯狂了!
苦闷的酒最容易醉人!而醉了的人却最容易伤人!
在半醉半疯的痛骂指责了穆杨氏“拖累”了他,害他不能专心学业,害他名落孙山之后,抱着半瓶苦酒,他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家门。
看不清眼前的路,看不到身后的人,他的心里只有苦涩和挫折感。他不停的走,摔倒,爬起来,再朝前走……直到他醉得摔倒后再爬不起来,沉沉的昏睡过去。
当太阳用刺目的光砸得他头痛欲裂的时候,他醒来了,发现竟然一夜之间走了十几里路。身前不远处是宽阔的汴河,滔滔的河水,来往穿梭的船只搭载着大宋朝那巨大的财富不停息的流动着,从南向北,从北向南。
当宿醉的头痛渐渐消去,他才回想起来自己昨夜的行为。想起自己苦读多年,却金榜无望,他感到深深的绝望。又想到自己竟对妻子说了那样的话,想起昨夜妻子那苍白憔悴的脸,和哀戚的眼神,他只觉得羞愧难当,无颜以面!
望着汴河滔滔的河水,他忽然产生一种想要解脱的想法——
罢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走到河岸边,闭上眼睛。在纵身跃入汴河的一瞬间,他在黑暗中看到的,是妻儿的脸。
那面庞,对他露出微笑,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仿佛黑暗迷茫中一盏引路的灯。
他努力的想要抓住那光芒。可是身体却越来越沉,越离越远,直到——
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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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说……把这章作为情人节的礼物送给大家。不过好像情节气氛貌似……不太合适-_-a
汗……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苏二
2007.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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