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小楼听春雨,煮茶论琵琶

  “我的个乖乖……。”小老头看着苏陌道。苏陌茫然地偏头看小老头。屋内太暗,她看到小老头脸上的疑惑。小老头干咳了一声,道:“风扬要进来了,我们到客楼去。”

  此时,屋内已经极黑,又未点灯。小老头却像是能在夜间视物的猫一样,抱着苏陌轻松地往外走。这可苦了素云。素云磕磕绊绊,不是撞到了门就是碰到了柱子。走了几步,就完全看不到那疯癫老头的身影,四处都是黝黑。好在那老头还算有良心,过了一会,走回她身边,抓着她袖子,引着她走。

  不知道拐了多少弯。绕过一道墙后,眼前豁然明朗,出现一扇虚掩的小门。小门里的光让素云终于能看清东西,不由安心了不少。也就是这个时候,素云才发现,引路的不是疯疯癫癫的山羊胡子小老头,而是一脸冰霜的风扬。素云一愣。

  见了光后,风扬便不再抓她衣袖。自己从小门走出。素云默默跟在他身后。出了小门,便是一处小小院落。风扬将小门关上。素云注意到,这小门的上方下方都有活括,也不知道藏着些什么机关。

  再看这院子。与一般的院子也不同。院中全是石板,并无一株花草。空空荡荡。虽有抄手游廊,却只有柱子,上没有顶,下没有凭栏。一眼看过,院中景致一览无遗。毫无趣味。

  此时,天色阴暗昏沉,整个院子没来由地让人压抑。

  风扬走进雨里。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素云没来由地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凄凉。这个人,到底藏了多少心事?

  素云跟上,不声不响地撑开桃红伞,有意无意地遮住他头顶的天空。风扬停步,看过来,素云转眼装作不知道。

  风扬没说话,继续往前走。素云也不说话,继续撑着伞跟着他。

  乌黑的院子里,一缕粉红,两个人影,在千点万点的银色水花中飘过。

  不多时穿过一座花厅,花厅前是一个大院子,同样平坦,院子前是另一座大殿。有些铁卫的影子在殿里走动——原来,那边方是正门。

  从花厅拐角进了一座小楼,还未走近,已经听到里面有争吵之声。还是苏陌的声音。

  “小苏陌不爱吵架呀,这是怎么了?”素云不由抬了头。

  只见小楼里设着茶座茶几,靠壁摆着书架,也有香炉、古琴。很有些书房的雅致趣味。春雨淅沥,窗外虽无芭蕉,雨点轻弹,倒更有些禅思趣味。

  苏陌的确在与人争吵。和她争吵的是一女子。这女子五大三粗,极其高壮。风扬这样的男子,也才到她耳际。身子更是壮实,站在桌前,整个桌子就去了半边。她也穿着铠甲,却是没见过的式样。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大刀挥舞。桌上的毛笔已被砍断许多。素云一看就明白了,苏陌这小家伙虽然平常毁书不倦,但是对毛笔之类却格外爱惜,颇有点小门小户的小气劲。八成是苏陌看见这蛮女无端砍断了毛笔,便出言相问,于是引发了争端。

  奇怪的是,山羊胡子的小老头不见了。

  壮硕的女子一刀砍在桌上,爆喝:“说,那老不死的哪里去了!”

  苏陌也有倔脾气,道:“你把笔修好,我才告诉你!”

  素云闻言好笑,这笔能修好吗?

  “小兔崽子,敢跟老娘叫板,你知道你妈是谁不?”蛮女言辞之间一股军旅味。

  苏陌被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认真回答道:“你跟我妈认识啊?”

  蛮女差点没被小苏陌气得背过气去。以为苏陌是在调侃她,丢了刀子,掠起袖子,吐了两口痰在手心揉了揉。发狠道:“小兔崽子,老娘我替你娘教训教训你。要你知道什么叫做屁股开花笑哈哈!”

  苏陌一脑袋雾水,什么“屁股开花笑哈哈”?就见壮女扑了过来。小苏陌瘸着脚呢,一看不好,下意识地往左边一跳。说来也奇怪,小苏陌这一动,居然避开了壮女的扑杀。小苏陌想到——咦,这个动法,不就是梦里跳舞的步法吗?怎么这么快?

  可惜她资质平常,所学所见也有限,到现在也仍没领悟到那不是“舞蹈”。

  “好身法!”倒是那蛮女赞道。

  苏陌更是不解。却听蛮女说道:“那么老娘就跟你玩玩!”听起来,倒像是苏陌激发了她的斗志。

  蛮女“喝!”了一声。

  素云上前一步,手却被拉住。——门外,蹲着那贼兮兮的小老头。小老头贼贼地笑着,头发上还滴着雨水,一个劲地示意素云不要出声。

  素云心想:这里到底是铁衣营。不会有人伤了苏陌的。我真是紧张过头了。

  想到这,心内安定。含笑朝小老头点点头。却不解这小老头干嘛要躲起来。难不成是畏惧里面的胖女人?可小老头又一直盯着苏陌。

  再说小楼内,胖女子又扑了过来。苏陌的确是脚伤得重,不便再动。情急之下,苏陌随手抄起一个东西就砸了过去!

  素云看小老头捂了头,从手指缝里看风扬。素云也去看风扬,只见风扬面无表情。那东西掉在地上——原来是一把小琵琶。

  胖女人躲过琵琶。一个扫腿。她这扫堂腿猎猎生风。苏陌不知如何躲避,更不明白为什么风扬素云就干看着她却不来相助。说归说,苏陌此时自然不会多紧张。她也知道,这女人最多就是逗她玩玩。女人腿脚扫过来时,苏陌单脚一跳——再次轻松跳了过去。

  这下,小老头和风扬脸上都微微变色。要知道,蛮女的扫堂腿看似简单,速度却是极快,一般的人恐怕连看清都不容易,更不用说躲过去。比如素云,素云根本就没看清怎么回事,只觉得女人一下多了一串影子,然后桌子椅子噼里啪啦倒了一地。

  女人又叫一声:“好!——千斤堕!”整个人马上像皮球似的弹了起来,一弹两丈高。壮硕的身躯朝着苏陌准确落下。落得又快又狠!

  “哎呀!使不得!”小老头这下急了。一听到“千斤堕”三个字,就不再躲着,跳了出来。开什么玩笑,这可是胖女人征战沙场的扬名绝招。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被这招活活把肠肠肚肚压了出来。死得憋屈之极。看来这女人只顾打得痛快,不知不觉就没了分寸。

  素云听见“千斤堕”三字,知道不好。她已经知道这女人是谁。她曾听家里的清客相公们说过,如今天下仍有几员女将,其中一位叫做“珠儿”的美人将军便是使得“千斤堕”。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将军?看样子,传说和事实总是有些出入的。

  说时迟那时快,却看见小苏陌身影一晃不见了!

  女人跌落在地上!再次弹起,虎目圆睁,喝道:“死老头!你总算出来了!”

  小老头惊觉自己“现了身”,后悔不迭,冷汗直冒,喉头一动,硬生生地吞了口口水。又马上堆上一脸讨好的笑。那神情,十足是倒霉的耗子碰上了发威的猫。

  “娘娘!”素云叫道。从门口扑了进去。苏陌去了哪里?总不是被压瘪了吧。

  “你这是什么功夫?”女将军也在问。

  素云闪进房里,顿时哭笑不得。原来苏陌眼看无处可躲,脚又疼。瞬间缩起身子,滚进了旁边的桌子底下!女将军好奇地问时,苏陌正抱着腿,眨巴着眼看着她呢。

  “这叫乌龟神功,专门用来对付狗熊母老虎的!”小老头嘀嘀咕咕。

  “闭嘴!”女将军一声爆吼。小老头顿时瘪了嘴。

  “她不会武功。”楼上有声音。这时,素云才注意到,楼梯上站着一个褐袍布衣的中年人。看上去活像是哪间小店铺的账房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原因,素云觉得这人眼神有些阴暗。看样子,比起小老头,这人更过分,居然一直只看着苏陌闪避而不插手。

  他一开口,小老头便皱了眉头。盯着苏陌看,还不住地挠头。

  风扬面色不变,却也看着苏陌。

  女将军倒是恍然大悟,拍手道:“这就对了!我说她拳脚怎么这么怪呢。——咦,这铁衣营里竟然还有不会功夫的?”

  素云蹲下身,有意大声道:“皇贵妃娘娘受惊了!”

  女将军终于明白这可怜的女娃究竟是谁,傻了眼。这女娃娃竟然是个皇妃!女将军意识到自己恐怕真要屁股开花了。

  苏陌却并不生气,反而稚声稚气地说:“姑姑你好厉害,要是我有这么厉害,就不怕大蛇了!”苏陌从来没见过像女将军这样的威武女子,这席话也是经了今天的经历才说出,句句肺腑之言。却不知她这几句话女将军听起来是极其受用。加上苏陌不但不怪罪,反而满是钦佩的眼神,女将军顿时大乐。一把掀了苏陌头上的檀木桌子,道:“什么大蛇?臣为娘娘把它压得屁股开花笑哈哈!说来听听!”

  她这脾气倒是好,标准的武将。

  苏陌素来不喜宫中的繁琐礼节,也不以女将军的举止为无礼。倒是喜欢她的性情,又着实佩服她的本事。便扶着素云的手站起身,热络地和珠儿将军说话。此时风扬进了屋,自己找了张靠窗的坐塌坐下。小老头也战战兢兢地进了屋。阴暗眼神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回了楼上。

  看小老头的神情,实在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终于乖乖地找了离风扬比较近的地方坐下。

  苏陌说完了大蛇,女将军拍手道:“这蛇够厉害。赶明儿我教娘娘一套打蛇的法子,以后别说蛇,就是熊也打得!”

  小老头闷声道:“若是能打‘熊’,小老头我也要学。”

  “娘娘的耳朵可是被那大蛇所伤?上面的血块是怎么回事?”珠儿将军突然问。素云心中一颤,暗叹:“这女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倒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

  素云连忙帮苏陌回答道:“回禀将军,这是小娘娘快到秦地穿耳之龄。一位故人按照规矩放了些东西进去。”她这话说得好。横竖一没说里面是“令箭”,二也没说谎。

  却听女将军感叹道:“原来如此——娘娘有所不知,臣看到这血块就想起先皇和女帅。臣十三岁时因为家贫,又不愿为奴。恰逢外敌来袭,臣就弃了红妆,从了军。这一生,到现在,只带过一样首饰,看!”女将军侧过脸来,苏陌和素云看到,女将军肥大的耳垂上有一个殷红血块——与苏陌的极像。

  女将军继续说:“这唯一的首饰,就是女帅赐予的令箭。所以,看到娘娘耳上的印记时,我还心有所动,以为是当年哪位兄弟姐妹传下的令箭。”

  难怪她会留心到苏陌的耳朵。

  “这……这令箭人人都是打在耳上吗?”苏陌心虚,怯生生地问。

  “不是。只有护国的亲将会有,天下总共十二枚,按当时的军马分配,代代相传。每一枚都等于是可以号令军马的军牌。从女皇开始,为了美观,女将的令箭会打在耳上——呵呵,这要求传递者的功夫极好。否则耳朵可就烂了。”女将军笑道。

  苏陌嘴角抽动了两下,她从心里觉得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她可不希望自己耳朵可不要烂了。

  素云见状,连忙岔开话题,问些沙场上的事。女将军果然来了兴致,说了许多苏陌没听过的故事。苏陌平素已经极爱听故事,女将军说得又新鲜,自然听得极其入迷。一个听得认真,一个讲得来劲。一来二去,她俩倒是分外投缘。

  此时,窗前红泥小茶炉的水已经煮开。素云自去淋壶烫盏。

  一轮茶毕。素云拾起地上的琵琶,一边听,一边恰到好处地为女将军的故事配上一两声曲调。女将军说到万里加急时,素云就轻弄琴弦,音落急急如马蹄;说到那雄关独守时,素云便弦音沉闷,如泣如咽。喜得女将军大夸素云“妙人!妙人!好一个才女子!”

  素云浅笑,不虚让,也不骄矜。

  这一说一弹,连小老头也忍不住被故事给吸引了进去,坐得离女将军近了很多。那风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素云淡淡,清音莞尔。

  到了午时,雨已渐停,天色放晴。苏陌居然舍不得回去,竟然在这铁衣营中用了午膳。估计苏陌算得上是第一个在铁衣营中舍不得走的妃子。铁衣营饮食简单,不过两菜一汤。苏陌近来饮食不思,自然不挑剔。此举倒是让铁衣营的人对她大有好感。

  如此,直到黄昏。苏陌才不得不走。女将军道:“小苏陌。”她已经换了称呼。“想不想喝喜酒?”

  苏陌道:“谁的?你去不去?”看她那表情,不管是谁的她都想去,只要有故事听。

  “我当然得去,就是我结婚啊!”女将军道。

  “好啊!好啊!姑姑的新郎官是谁呢?”苏陌喜得拍手。

  女将军一声爆喝:“死老头!还不过来!”

  苏陌素云恍然大悟,原来姑姑的新郎就是山羊胡子的矮老头。

  “吉时定于何时?”素云帮苏陌问道。

  女将军刚要说话。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小老头着急,一下从凳子上蹦起,到底打着哈哈道:“这个那个,先不急先不急。那个先看热闹,后天有热闹看!匈奴的左屠耆王、大瞿越的克凡奕谟王子都派了高手要挑我们铁衣营呢!——其余的,看完热闹再说!”

  “死老头,你又想赖!老娘我把你大卸八块,做成人肉干!”女将军发怒。

  “不不不不不不——赢了,赢了我就娶你!”小老头迫于将军的气势,委委屈屈道。

  “赢?你以为我是傻子啊?鬼都知道那大瞿越的克凡奕谟王子是奔着长公主来的。不说你们这帮老幼病残打不打得过,就算打得过,人家长公主那么大年纪了,皇上一准叫你们放水!喂!站住!”女将军去抓小老头。小老头嚷着:“就这么定了!”蹭地跑得没影。女将军忙不迭去抓他。两人消失在黄昏的细雨里。

  素云带着苏陌离开。素云看到,离开时,风扬不知何时已经起了身,在看着窗外的雨。这个人,到底对长公主是怎么样一个想法?火辣的长公主会嫁给那个大瞿越的克凡奕谟王子吗?听说那里,到处是蟒蛇。长公主愿不愿去?

  那天晚上。苏陌在学写字时,宫女送来了西苑的信笺。苏陌识不了几个字,问素云:“说什么?”

  素云拿着那信笺,笑道:“长公主好生风雅,特地写了花帖叫你去喝茶——看样子,你明天又有故事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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