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儿喜上眉梢。自下午回到曹风府中后就不断听到线人们传来各种快报。当听到“镇南王拔箭,秦苏陌血不能止”的时候,曹风就传下话来,要她好生打扮,马上就要出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玲儿就明白,那个秦苏陌已经死定了。而自己即将摇身一变,成为真正的郡主。
曹风还特意叮嘱她,若是有人疑心她问她话,尽可刁蛮些,拿出些郡主的款来。
这些倒不用曹风教,她自认为会得很。
眼见着到了王家府邸,外面黑压压地围着一圈人。都伸长脖子往里看着,玲儿心中不快,她一个“郡主”,难道这些人不懂让路不成?
王成康接到通报,早已在门口迎接,老狐狸自然是满脸堆笑,似乎曹风是他穿开裆裤的好兄弟。其实王成康心中恨这老家伙算计他宝贝儿子,恨不得活剥了曹风的皮才好。
玲儿见落了轿,也不待人打帷幔,自己就走了下来。她从来都是爱出风头的脾性,今天珠光宝气没个躲着藏着的道理。她一下轿,围观的人看着她果然一阵嗡嗡议论,都在朝着她指指点点,玲儿心中得意。
她哪里知道,在她出现之前已经出现过四个真正的大美女,现在人群指指点点不是说她美,而是说她糟蹋那身好衣裳。可叹这玲儿心气高,容貌却并不高,当初在妓院连个戏班的角都混不上,如今跟那四位女子比起来,活脱脱就是来给老百姓当对比材料的。
老狐狸也已经看见了“郡主”,心中更是憋着一口闷气,暗道:“就这么个模样?长得可真够委屈的。”心里骂归骂,脸上还是堆着笑对曹风说:“曹大人,这位女公子是?”
曹风呵呵一笑,道:“您不如问问您的好儿子。”
这话是话里有话:问问你的好儿子,顺便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
老狐狸装傻道:“哦,哦,犬子刚刚晚归,小弟还未找他训话呢。您们先请进。”这话是说,别巴望着我马上就叫你郡主,我装傻,我卖疯,我儿子刚回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能拿我怎么着?
曹风哈哈大笑,带着郡主要往里走。门口又通报:“御史米大人到!”
老狐狸那个额头上满是汗珠。乖乖,一个还没搞定呢,又来一个。这个还是御史,真是唱戏也没这么唱得热闹。
可不热闹吗?他家现在门前围坐着数以千记的百姓和江湖人士,屋里有两个郡主,两位大名鼎鼎的公子,一位老王妃,一位老鲁公,还有各种美人啊铁卫啊洋医生啊,现在再加上这御史,御史还呼啦啦地带着一群人。
老百姓也乐,这坐在王家府邸前就能直接看大戏,比庙会还热闹。说到庙会,还真有那么几个有生意头脑的商贩在兜售小凳小灯各色糕点。这真正叫做一个乱啊!
老狐狸掉冷汗,米老头就穿着官服从轿子里出来了。老狐狸何等聪明,一眼就看到了那大红的袍子,心中明白这米老头今晚不是来吃寿酒,是摆明了“办事”来了。
究竟这风该往哪边吹,已经容不得老狐狸再多想了。这么多年来,老狐狸第一次觉得当这个官,真累。
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过来,不小心碰到了玲儿,玲儿等得就是这个爆发机会。顿时喝道:“大胆!要行刺本郡主吗?”
顿时,满院静悄悄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玲儿身上。
而此时,老王妃正在大夫人的掺扶下往外事厅走,途径此处,玲儿那声爆吼,她们想不听到都难。两位母亲辈的人一起回头。思虑各不一样。作为王五郎的母亲,大夫人见这“郡主”性格暴躁,容颜又陋,心中愈发动了厌恶之心;而老道姑则是迷惑,郡主不是奄奄一息的小苏陌吗?这个大姑娘是谁家的郡主?
玲儿本就年龄偏大,又在青楼卖笑之地长大,打扮自然比苏陌等人更为成熟。明明才豆蔻的青涩年龄,看上去却跟及笄女子一般无二。不过曹风说的很对,女孩的年龄本就很模糊。
“哦,你是谁家的郡主?”老道姑想到一些少年往事。不由走了过来问道。
大夫人心中暗想:“希望老王妃将这假郡主给制住才好。”这夫人本来就是和老狐狸完全不一样的性情中人,此时,竟有点暗喜。听到老道姑问话,大夫人故意不回答,反倒掺扶着老道姑走近。
“你这老道姑是谁?本郡主教训奴婢有你说话的份吗?”玲儿说这些话倒是泼劲十足。原来,她在青楼平日所见的“有款”的,都是这么一个“大爷劲”。如今借着自己的本性发挥出来,倒是十分有样。曹风暗暗点头,不怕不闹,闹得越大越好,闹得满府甚至府外都知道,那就更好。正好那秦苏陌魂飞魄散,让那群不开眼的来拜拜这位“新郡主”。曹风面有得色。表面是玲儿撒泼,其实暗地里何尝不是曹风想要这些人体味体味自己的手段呢。狗仗的是人势,其实何尝不是养狗人故意借狗来显摆自己的威风?
人啊,在收获果实时总免不了有种虚荣心。曹风想到鲁公一行人到时不得不拜见这个“假郡主”时心不甘情不愿的脸,他心里就比大暑天吃了冰镇西瓜还痛快。
老道姑被呛了话,不快道:“姑娘,身份不过是一个名帖。你这样咄咄逼人可要担心莫折了福分。”老道姑话说到这份上已经够重了。而且她也不再称呼郡主,而是说“姑娘”。
大夫人不喜这女孩,眼珠一转,添油加醋道:“就算是郡主,也不能对长辈这般无礼。”她有心闹事,故意将“娘娘”两字隐去,只说长辈。
玲儿见曹风并无阻拦之意,肆意道:“真是尼姑道士同床睡——修得好缘分啊。怎么就长辈了?你们两个老女人算得上本郡主哪门子长辈?再说,您一个出家人,您要算是长辈,请问谁是我爹啊?是数得出呢,还是数不出?您倒是数数看,省得认错了道观,跑到这府里来装什么夫人太太。”
这话粗鄙异常,老道姑脸上不由变色,旁边看戏的仆从丫鬟心中都想:这鸟郡主的嘴,比窑姐还厉害!
可是看她那有恃无恐的样子,与一般不成器的纨绔子弟也差不了太多。于是也有人猜测,“难道真是个什么郡主?”由此可见,装郡主公子难,但是装个不成器的郡主公子倒不难。
“放肆。”大夫人心中厌恶至极,老道姑没说话,大夫人便甩了玲儿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是我替娘娘打的!”
大夫人也聪明,马上抬出老道姑。同时心中暗爽,心道:“叫你坑杀我的五郎,这一巴掌是我替我可怜的孩子打的。”
玲儿哪里想到自己风风光光当着“郡主”还有人敢打她!一时间,泼皮气劲就冲了上来,“你个老不死的烂****,鸟**爪子敢碰我的脸!”边骂边冲上去,对着老道姑和大夫人左抓右挠,好生威风厉害。
老道姑和大夫人都是大家闺秀,从未见过这种架势,别说见,想都没想过,一下就落了败。玲儿愈发得意,朝手里吐了两口唾沫,抓住大夫人的发髻就扯,脚也不闲着,使劲儿往老道姑身上揣。边踹还不忘抖出郡主的威风“来人,给我打!”
娘娘?
曹风一直觉得这老道姑似乎见过,大夫人的称呼一出来,以他的聪明,他立刻想到这老道姑是谁——十皇叔正儿八经娶的侧妃赵舞赢,即使出家,皇叔却从未销过名册的出家妃子。
米御史正迷糊呢,心中已经暗觉这个郡主不对,明白曹风是弄了个假货。一听到老道姑是娘娘,他脑中的资料调动得比曹风更快。连忙上去拉架。
那群仆人丫鬟从没见过这样的好戏。甚至还有江湖上的混混窜来窜去,将屋里情况及时汇报给围观百姓。百姓们吃个瓜子看个戏,倒也逍遥。不过,此时,若有人问他们“你信那是郡主吗?”他们一定会觉得问问题的人傻了。秦王会有这样的孩子?笑话,龙生九子不代表龙会生个猪崽出来。
一群人将三个女人分开。老道姑已经气得鹅蛋脸大变,用手指着玲儿,道:“你,你,你……。”却说不出别的话。
“哼。”玲儿扭了扭身子。
一个浅蓝色衣裳的美人儿走过来,行礼,道:“奴婢奉宇文公子之命,来将苏陌情况告知娘娘。”原来,宇文公子心最细,又挂念老道姑是父亲那辈的人,特意嘱咐过每隔一段时间就让水香莲芯几位丫鬟轮流出来向老王妃禀报苏陌的情况。
老道姑顾不得跟玲儿生气,连忙道:“说!”
浅蓝色衣裳的美人泪眼闪动,叩头道:“禀娘娘,刚刚公子和王爷试图强行帮苏陌血脉运行,苏陌非但没醒,反而,反而……”美人儿珠泪暗垂,“反而吐出一口血,然后就再没动了。”
不动了,也就是没了。
老道姑顿时只觉心如刀绞,念了声:“王爷。”老泪纵横。
老狐狸听到苏陌已死,自然已经明白风该往哪里吹了。他脸上堆着笑,引着那曹风和“郡主”走进上堂。可是看到“郡主”的脸时,老狐狸为儿子叫苦。
几十年官场路,是非黑白早已分不清楚。唯有这至亲骨肉连着他的心。老狐狸看到曹风的脸,他仿佛看见自己儿子唯心地在曹风面前叩头。这,难道就是他打拼了一辈子所得到的吗?再看自己的大夫人,衣裳凌乱,发簪斜插,泪眼婆娑。老狐狸暗道:“夫人自十八岁跟我离京,一直风波不断。难道到了年老,她不能安享天伦之乐,反倒要受这些人的气?我到底图的是什么?”
图的是什么?
曹风离了位,假模假样地跟米御史寒暄一番。然后正色道:“天佑我朝,曹某含辛茹苦这多年终于等到米御史亲临,曹某也就放心了。”
米御史心想,你放得是哪门子的心啊?嘴上说:“客气客气。”
曹风朗朗道:“十皇叔秦王殿下,为了百姓黎民兢兢业业,上慰皇天,下宽后土,实乃我国江山社稷之砥柱。这许多年来却为奸人所害,香火屡断。曹某何德何能竞得十皇叔垂眼,将小郡主托付于我。曹某为了障人耳目,才安排了前不久郡主被刺一事,死的,其实是下臣的养女。如今御史大人已经躬身亲到,曹某万幸不负王爷所托。望,米御史为郡主正名!”
他这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一瞬间,一个为了老主子辛苦养孩子的忠臣就出现在大家眼前。若是以后唱大戏,估计在赵氏孤儿的戏本之后,还得加上曹氏养女。
米御史心中也叹道:高,是在是高啊。苏陌已死,宇文那边不想要十皇叔无后的话,也得来拜拜你了。而你一瞬间就变成了这太平秦地的“太上皇”。这种花小本钱做大事的本领也就你曹风有了。话说回来,我本来就是来查访郡主命案的,这案子怎么查都棘手。不若认了这个“郡主”,横竖曹风都是皇帝的人,皇上自然心知肚明。我也好交差——曹风莫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米御史点点头,这,也是最好的结局了。“您可有见证?”米御史还是要走走过场的。
“臣下有王爷当年托孤的血书一份!字字可鉴啊!”曹风正气盎然。其实傻子都知道,秦王书法是一绝,绝归绝,出了名的不好学。你弄个血书,血字断断续续地鬼才知道是秦王写的还是蚊子写的啊。
“怎么可能!”老道姑不愿意相信这丫头竟然是秦王的子女。堂上之人也多半在你看我我看你。与其信这丫头是郡主,他们更相信那个敢带着人守护港口的九岁小孩。不过他们也明白,九岁小孩似乎死了。
米御史装模作样地看过。然后感叹地点了点头。感叹什么,估计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然后双膝一跪。朝着正在大庭广众下理头发的玲儿跪下,口呼:“老臣该死,老臣来迟,让郡主受苦了。郡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这一跪,旁边少不了有有眼力劲的,呼啦啦就跪下了一大片,“郡主千岁!”喊得地动山摇。有些人迟疑了一下,也不得已跪下。
郡主终于“归位”,曹风脸上满是欣喜的忠臣笑容。玲儿笑得花枝烂颤。她,玲儿,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这一天!
“且慢!”身后响起一声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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