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韵致风风火火地赶往前厅,他爹正春风满面的跟人说客套话。看到王韵致出现,鲁叶公暗暗吐了一口气,笑了,对左右说:“喝茶,喝茶。这茶好啊!”
王韵致朝他爹正陪聊的大叔行了个后辈礼,然后对他爹说:“父亲,娘亲有事要交待于你。”
他爹何许聪明之人,马上就明白到是儿子有话要说。朝那几位宾客拱拱手说:“得罪,得罪。”后,就跟着儿子进了偏厅小室。
王韵致毕竟是读书人,一番故事只用三言两语便交代清楚。
王成康也不愧是只老狐狸,听完便问:“那孩子只是为了教训你?”
王韵致摊手道:“我又没惹过他。”
王成康凝神片刻,拍拍王韵致肩膀,道:“五郎,做得好。爹知道了。待会摆宴之时你不用跟我一起敬酒了,跟那孩童坐一块,给我好好盯着他的举动。”
王韵致点头说是。然后心中反而有点开心。
倒是王成康心中有些忐忑,本来今天是要借机向朝廷表衷心,可这突然出现的小孩却带给了他疑惑。莫非郡主没死?小孩心性最直,况且一个小孩也演不了那样的戏。只要郡主还在,那么现在的局势就满是变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多年的政治敏感告诉他,半大的孩子所透露的没准就是真相。思来想去,王成康决定先压住自己的“衷心”,观望观望再说。
再说王家的小少爷王五郎。他走出小偏厅后门时,冷眼看见拐角有个戴眼镜的人,身影颇有点熟悉。王韵致停下脚步,眼镜便晃进了人堆里。王韵致挠挠头,走了。
“怎么?”白发老者问褐衣眼镜的年轻人。
“光腚五郎好像看见我了。”年轻人答道,“毕竟半年前才见过,这家伙心眼太多。”
白发老者呵呵一笑,道:“平时或许会留心,可你看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和去的方向——他现在才没功夫搭理你。”
寿宴。
小少爷们被安排在偏阁里吃酒,这偏阁靠着竹林,倒也凉快。隐隐还飘来一声铜锣声——应是内院的女眷们在吃酒听戏。王韵致有意跟苏陌坐一块。胖子对此有点小意见。
鲁平带着鲁安走了进来,将苏陌的瓷碗用具全部换过。然后上来几个小厮服侍苏陌漱口洗手。旁边几位少爷,有的随身小厮也捧了铜盆茶盅上来供少爷洗手漱口。大半都没苏陌那么讲究,有道是“当官三代,方知穿衣吃饭”,这群人中免不了一些“暴发户”。
紧接着,鲁平恭敬地对苏陌说:“主子,可以用餐了。”苏陌点头——这是事先的约定,若是食物可吃,鲁平便会如是说。
王韵致紧挨着苏陌,注意到苏陌的碗筷均是一套,忍不住赞道:“这可是汝窑的好东西啊。”
“五爷见笑了。我家主子喜爱这套瓷器,离了使性子就不肯吃饭。望五爷海涵。”鲁平回答。
“苏陌,你喜欢瓷器啊!赶明儿我叫我家工人给你烧几套更好的!”胖子来劲了。原来他是江西人士。听到苏陌喜欢瓷器顿时自豪感倍生。
“那爷您得赶快了,我家小主子八月十五就过生日了。”鲁平打趣道。
胖子拍拍胸脯,道:“笑话,我和苏陌是好兄弟。一套瓷器算什么!”
这时,递上一盏香茶,苏陌闻了一闻,皱眉道:“我不爱云南滇红。”这句是早就排演好的。
云南茶在当时并不算太常见。上好的滇红都是陈年老茶,越老越珍贵。这次王家特意用云南茶待客,也是十分大手笔了。但是这云南普洱有个特点,茶香醉人,但初入口时有种涩味,小孩子们多半不爱。小苏陌用鼻子一闻,便说不喝。王韵致心中便称赞她的好鼻子。哪里知道苏陌什么都会错,就这十二种茶,打死了她她也不敢错。
鲁平立刻应道:“主子,您稍等,小的去给您沏茶。”
于是开宴。少爷们嘻嘻哈哈边闹边吃。苏陌却几乎不怎么吃东西,就慢慢地吃鱼翅捞饭。王韵致连连夹菜,苏陌都推开了。苏陌可怜啊,这么多好菜,好多见都没见过,却不能吃!苏陌心中怨念着,那王韵致越夹,苏陌就越讨厌王韵致。在苏陌的心里,甚至已经觉得王韵致是故意的!
直到上了一盘子姜汁牡蛎,苏陌才开口吃。倒是胖子又开心了:“苏陌,你跟我口味一样!”
苏陌心里想,谁跟你一样?你是什么都能吃好不好?
一餐饭后,孩子们玩耍了一会。然后便被接走。这群孩子难得玩得这么开心,都依依不舍,约着以后要再一起玩个痛快。苏陌也坐上马车走了。那死胖子还哭着喊着要他老爹邀请苏陌去他家。苏陌本来不喜欢胖子,可是难得和同龄人玩,居然也有些不舍了。
至于王韵致,早就被叫到了偏厅。
“如何?”王成康问儿子。
“秦苏陌似乎比较挑剔,不用我们的碗筷,只用他自己的,否则就不吃饭。”王韵致道。
“嗯。”这并不算很特别,富贵子弟中总有那么几个有怪毛病的。
“就算用他自己的碗筷,我看他也挑得很。一桌子菜,给他夹鸡腿不要,给他舀山珍汤不要。怪不得那么瘦。一顿饭,就吃了点牡蛎——若是孩儿这么挑食,早被娘骂死了。”
王成康眼中却泛出了光。他按着儿子的肩膀道:“只吃牡蛎?”
“差不多。”
王成康突然笑了,一个人影重叠进了他脑海,似乎所有的疑问都要解答了。他对儿子说:“等等啊,让我猜猜看。那孩子叫秦苏陌,只吃牡蛎,因为你说郡主死了他教训了你一顿?我猜猜,我猜猜——他使用的那套瓷器可是汝窑的?”
“正是。”王韵致看他爹的眼神不异于看神棍。
“天青色汝窑荷叶盏,圈口是金银缠枝花。”王成康继续自己的神棍事业。
王韵致一个劲儿的点头。
王成康笑了。拍拍儿子的肩膀说:“好儿子。今天你真帮了你爹大忙了,哈哈哈哈。”他是该夸儿子。今天若不是这个聪明的好儿子,他差点就在寿宴上说“错”话。这好比是一个赌徒,在要下注时发现局面不对,硬生生地将钱收回。一餐饭后,儿子的观察告诉他,他收回“赌注”是对的,是真正的赢,没准,还会赢得很大。
“五郎啊。有机会你就去找找秦少爷。”王成康悠闲地说。这种怡然的心情他已经许多没有过了。
“好,他很快就要过生日了。”王韵致说。
“嗯?什么时候?”
“他家仆人说,八月十五。”
王成康眼中再次一亮——最后一个疑问终于解答。“不错啊。”他舒服地躺在摇椅里说。
“不错啊。”宇文公子放下茶盏对水香说,“即使放错了茶叶,但终究是杯好茶不是吗?”
水香含笑。
天边隐隐又有些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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