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看着眼前这个忽男忽女的“姐姐”,有点犯楞。明明昨天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怎么一下就变成哥哥那样的人物了?不但衣服变了,连声音都变了。难道他就是二哥说的妖精吗?那他是不是该有条尾巴?
宇文公子用扇子打了一下苏陌的头,苏陌才哎哟一声回过神来。宇文公子道:“记住了吗?从今天起,你叫秦苏陌。”
苏陌捂住吃痛的头,玩命地点。生怕那大扇子又啪地落下来。
宇文公子一行人决定保持苏陌的名字不变。这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苏陌才九岁,他们担心若换过一个名字,这小孩被叫到本名时有反应;或者是对新名字反应不过来,反倒被人看出端倪。不如保持苏陌这个原有的名字,再加上秦王的封号“秦”。这样一来,不但这个“化名”在世人眼中合情合理,而且哪怕有人唤她做苏陌也不会出现意外。
“你从小在这个院子里长大,从未去过外面。以前有个很好仆人,你叫他二哥。你的生日是八月十五。最喜欢的食物是桂花糖、芙蓉糕、糖渍玫瑰。不爱吃猪肉,只爱吃鱼虾海鲜。”宇文公子慢慢地说,“爱喝茶。”
根据收集到的信息,真正的秦小姐是爱吃零嘴的。不能换了人后就口味大变,所以苏陌必须喜欢吃桂花糖芙蓉糕糖渍玫瑰。同时为了保持“父女”间的“血统相似性”,他们已经订出了一份最适合“秦小姐”的食谱。在某些人眼中,饮食口味的遗传是非常有说服力的。
小苏陌一脑袋的问号,但是想想横竖有糖吃。也没问那么多了。
“好,现在告诉你怎么吃东西。”宇文公子说。
小苏陌一听,乐了,眉开眼笑地说:“我懂的,我懂的!‘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说话是圣人传下的规矩!”边说,边去抓碟子里堆得煞是好看的糕点。
一扇子啪地打在她手上。小苏陌吃痛缩手,抬头,泪眼正迎上宇文公子带着寒意的双眸。宇文公子淡淡地说:“我现在教你吃东西的真正规矩。”
“鬼琰,出来!”宇文公子道。话音刚落,宇文公子的背后无声无息地从梁上飘下来一个丑陋的人。这人身量不高,看身形还是个少年。少年穿着紧绷绷的黑衣,脸上带着一个黝黑带鳞的面具,面具上的红黑獠牙泛着诡异的青光。苏陌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不由得倒吸了两口冷气。
这是鬼吧?
“苏陌,你看好。”宇文公子说。
鬼琰右手往桌上一伸。小苏陌看见他的手上带着手套,皮手套上还有些钩环扣刺,皮底上还有些红色符文。苏陌不知道这种手套已经是件难得的杀器。没一处不透着杀人的心机。苏陌只好奇地看着,心想,这样的天气,这人戴这样的手套不热的么。只见鬼琰右手一伸,手套中无声无息地弹出一根银白的细针和一根血红细针。鬼琰将这两根针依次在糕点中过了一遍,朝宇文公子拱拱手,表示任务完成。
宇文点点头,对苏陌说:“苏陌,你记住。以后,任何时候,没有得到鬼琰的准许。你不许入口任何东西。包括水——这就是吃饭的第一个规矩。”
小苏陌看着那几盘被插了两个小洞的糕点,食欲全无,无精打采地说:“好。”软软糯糯的发音,十分惹人怜爱。
“啪!”又一扇子拍在苏陌的头上——“要说‘是’。”
“好。”
又是一扇子。
“是。”
宇文公子扑哧一笑。又收敛笑容正色道:“你看这些杯盏怎么样?”
小苏陌揉着红肿的额角,泛着泪光看桌上的小杯子小盏。瓷杯瓷碗她以前也见过,但是桌上这些却很特别,小杯小盏小碟小碗都是一套的。清秀的瓷色像是雨过天晴的天空,又像是带露珠的新荷叶儿。杯口碗沿都是一圈银底金花。金银本富贵逼人,经巧手绘制成缠枝牡丹、出水莲花,倒是大气而不俗气。仔细看,连小花的花瓣都清晰可见。
“好看。”苏陌说。
“这样的瓷器,你一共有128件,是八岁生日时得到的。”宇文公子说,“你吃饭喝水,都只用这些。”
“哇,好多啊!”小苏陌惊叹。
宇文公子被她的吃惊表情逗得嘴角又浮出一丝轻笑。扇子却毫不留情地拍了过来。“好多,多话!”
“呜。”小苏陌的额角已经完全红肿了。委屈了一声。
“疼吗?”宇文公子问。
苏陌以为宇文公子发了善心。忙不迭地点头。谁料宇文公子说:“怕疼就好。来,打开这个盒子——两个时辰的时间。若是记不住,打一百下。”
桌上一直摆着一个红木雕花的小方盒子,苏陌还以为是装菜的食盒。一打开——里面放着许多彩图。有的画在绢纸上,有的画在熟宣上。画得都是人脸,有些画旁边还有字。这些图画满满地装了一盒子。恐怕有几十张。
“他会教你认这上面的人。记熟。两个时辰后,我来考你。”宇文公子言毕就挥袖而去。他?他是谁?难道是那个面具人?苏陌一想到这,立马惊恐地去看那个阴森森的面具人。
与此同时,面具人无声无息地转过头来,连一丝衣服的摩擦声都没有。从纸窗透射过来的朦胧光线将那张满是鳞片的面具照得半明半暗。面具的嘴张了一下,这下,小苏陌的恐惧感终于在一霎那上升到顶点。“不啊!”小苏陌转身就朝宇文公子走掉的方向扑去。这时候,她只希望宇文公子走慢点。
“彭东!”惊慌失措的孩子被门口的门槛绊倒。
真倒霉!苏陌暗想。撑起身子想再跑。却发现那个可怖的面具人已经无声无息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是怎么到自己前面的?飞吗?
小苏陌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眼泪鼻涕终于一起下来了。
“若跑。”鬼琰说,一扬手,一柄飞刀从他袖口飞出。一声闷响,连柄一起没入了抄手游廊的柱子里。
小苏陌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再傻她也知道,跑是肯定跑不了了。自己的身子可不比那柱子结实。发抖的小苏陌低着头跟着鬼琰回到房里。
鬼琰开始教小苏陌辨认盒子里的人。宇文公子的声音好听而柔和,言辞再冷都能让人如沐春风;可这个鬼琰却刚好相反,他的声音好像寒冬腊月听刀子在瓦片上摩擦,又冰冷又刺耳,让人背脊发寒。
“这个人叫王成康。担任外事船政使。右额角有颗黄豆大红痣。善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专好结交权贵。此人会多种异国语言,也精熟于各国风土人情。所以现在能混到这个位置。这人在太平港乃至整个我们整个大魏国来说都是交际场上的一流好手。”鬼琰说。小苏陌浑身都在抖,结结巴巴地捧着画,重复鬼琰所教。
这个时候的她,哪里还会去想为何要记人脸?
“王成康,外事船政使。右额角有黄豆大的大红……。”小苏陌说。
“这个人叫赵德清,字远山。面部特征是酒糟鼻,上下嘴唇异常薄。左手小指指甲不修剪,奇长。为人喜好打听传播各种小道消息……。”鬼琰教着。
小苏陌不知道,这些信息都一条都来得多么不容易。年仅九岁的她,也不会去想,究竟要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拥有这么多朝廷大臣的详细资料。甚至详细到喜欢吃什么喝什么。
她只知道要记住鬼琰的话,出自孩子害怕的天性,她不敢放过鬼琰说的每一个字。事实上,鬼琰的每一句话。都是绝好的辨认顺序。这种记忆人物特征的方法,估计许多走入社交场合的孩子在小时候都会学过。只不过,他们的信息可能只会停留在“某某某,是干什么的;脸上有啥特征”之类的简单信息上。远远不及小苏陌手中信息的详细。
小苏陌手中的画卷,每一张记完,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纸上来到小苏陌的脑海里。这些人,或狡黠或耿直,或喜欢金银或热衷古玩。每个人从容颜到性格都活生生地映入小苏陌的脑海。字句虽然不多,但是已经足够小苏陌去辨识他们。
对于外貌相近的人。鬼琰会适当的讲述其中一两个的故事,这些故事多与这些人爱好品行有关。“三位右军大人,一出牙帐。王右军往前走,要去喝花酒;李友军往左走,要去棋社下棋;刘右军往右走,他怕老婆,先去竹林里折根竹枝回去,免得老婆生气了打他找不着棍子。”
小苏陌记着。
抄手游廊的拐角处。一身银丝罩衫蓝衣的宇文公子随意往游廊的花隔栏杆上悠闲地一坐。一个黑衣人立刻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看他的装扮,与鬼琰相近。
“查到了吗?”宇文公子问。边问边撒了一把鱼食进荷塘,引得无数鱼儿争向水面抢食。
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走近,道:“就在今晚。”
宇文公子遥望天边。隐隐似有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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