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煎熬

  她见映雪不恼了,趁机说道:“还要差遣姐姐走一趟,把跟随父亲的钟实叫来,我有话要交待他。”

  虽然蒲谨惜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有属于自己的侍女,可她父亲却有个忠仆,名唤钟实。蒲家贫寒是买不起奴仆的,不过这个仆人却是蒲啸原“捡”来的。

  当年大雪成灾,蒲啸原求学归来,路遇一人冻饿倒地。别人都说救不得了,可蒲啸原却把他背到家,暖汤热炕救活了。

  那人原本孤苦无依,非要留在蒲家为仆,以报救命之恩。蒲啸原死活不收他的“投身文契”,只把他当成家里人般对待,与陈韵寒成婚后他也跟着来到陈府。

  谨惜知道钟实为人忠诚且机警沉稳,若成大事只有依靠他!

  一顿饭的功夫,钟实来到谨惜到前,躬身见礼。

  “钟叔不必多礼!”谨惜忙起身还礼。钟叔从小看她长大,她也从未把他当下人看待。

  钟实面容沧桑,身材魁伟,虽然上了年纪,目光依然炯炯。

  谨惜见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身上还有草屑,就问他在忙什么。

  钟实答道:“老奴在刷马,那匹黄骠马有点老了,怕走不得远路。若添几两银子换头走骡,长行倒比马强。可老爷却不肯,说是到了京城再说。”

  谨惜点点头,叫映雪捧出一套蓝夏布素面衣服,说道:“钟叔这身衣服旧了,我给你做了套新的,试试合不合身。”

  “大小姐给老奴做衣服……真是折杀老奴了!”钟实忙双手接过衣服。

  满是茧的手轻轻摸着簇新轻软的夏布,万分珍惜。

  “映雪姐姐,你先出去,我跟钟叔说几句话。”谨惜轻轻说道。

  房间中只剩下他们俩人,钟实是个聪明人,见她表情异常,遂向前两步,肃然问道:“小姐有何事吩咐老奴?”

  谨惜目光一凛,低声说:“钟叔,有件重要的事求你去做!此事关系到我父女二人的身家性命!全靠你了……”

  过了午后,大老爷那边的小厮去书斋请蒲啸原。

  谨惜明白,自然是胡勉之去大老爷那里回过话,大老爷无奈只好亲自出马了。

  谨惜心中装着事,连针黹都无心做。直到晚饭时,蒲啸原才使了个婆子来告诉谨惜:“大老爷留饭,姑老爷晚上不回来吃,请表小姐不用等了!”

  谨惜在父亲的书斋中,为了平定心中的烦乱,铺开纸来提笔练字,每当写字时她的心情才能平静下来。

  撑灯时分蒲啸原才回来,谨惜见他面色微醺,目光沉沉,忙叫映雪给他沏杯酽茶。

  随口问道:“大舅舅请您去有什么事吗?”

  蒲啸原抚摸着她的头,眼中似悲似喜,喃喃道:“谨儿,你喜欢茑萝馆吗?你大舅舅说明日就让你搬到茑萝馆,拨两个大丫环四个小丫环和撒扫婆子服侍。还有……你的月例就跟表哥们一样,每月四两银子。”

  “茑萝馆?”谨惜黛眉微敛。

  那可是今年买了隔壁潘家花园后新增盖的,院内藤萝缠绕古意盎然,室内也装修精美,椅榻屏架,香炉古玩,光是正屋那两卷楠木雕竹落地花罩就花了一百多两银子。

  大老爷那几房姨太太都暗中较着劲要住进去呢……

  谨惜抬头望着父亲的眼睛问道:“父亲,您决定不带谨儿走了?”

  蒲啸原垂下眼眸,看着小炕桌上未临完的赵孟頫小楷帖,静静说道:“为父年幼时酷爱读书,经常在放牛时站在学堂外观瞧,有几次差点丢了牛,被东家责打。你祖母见我如此喜欢读书,卖了唯一值钱的银簪,可还是凑不够束修。她就拉着我去跪求先生,请他先收我入学,等织布匹买了钱再补上……先生见她一个寡妇还要供儿子读书,很是同情就同意收我入学了。为父能有今日都是你祖母日夜织布累到呕血才换来的。其实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样——无论自己怎样辛苦,都希望子女过的开心!如今你母亲不在了,为父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

  谨惜紧紧的咬着唇,不让泪落下来,她明白父亲宁可委曲自己也要为她争一条出路。不过她的平安喜乐绝对不能用父亲一生的抱负和清白人格来换!

  一旁的映雪眼圈也红红的,见父女俩越说越伤心,忙上前劝止:“姑老爷有酒了,早点休息。表小姐,我们也回去吧!”

  翌日,阮嬷嬷便带着仆妇们来了。

  针线房的绣娘还拿来两匹上等妆花,说是给表小姐裁夏衣。知道她在服孝,所以都是素净颜色:一匹是青地穿莲暗纹妆花纱;一匹是月白色提花素绢。

  谨惜冷冷瞥了眼,道:“且搁着吧!”

  阮嬷嬷面无表情地说:“大太太命我等来给表小姐收拾东西,请表小姐搬到园子里住。”

  谨惜起身微微颔首:“多谢舅母厚爱,请嬷嬷上复大舅母,父亲不日起程,谨惜想多陪父亲几日,等父亲走后再挪不迟。”

  阮嬷嬷迟疑一下,才道:“既然这样,我就替表小姐回一回。”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钟叔一去再无消息,帐房那边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谨惜日夜焦灼,饭食骤减。

  映雪只道她因为父亲远行才伤心,又见她从那日醒来果然不再啼哭,只怕她憋出大病,只好叫厨房做些精巧点心,丰美佳肴来劝食。

  好在厨房的婆子们风闻一向不受待见的表小姐竟突然受到大老爷、大太太的青睐,自然也有逢迎之意,忙不迭做了来“孝敬”。

  “你想把我养成猪吗?今天这是第五顿了吧?”谨惜瞪着映雪就是不动筷。

  小炕桌上摆着八珍乳鸽,南府小酱菜,糟鲥鱼,还有小小一笼水晶饺——都是平日里少爷们才能享受的美食。

  映雪抱着肩回瞪她:“五顿都没有狸奴吃的多!”

  狸奴是彩鸳姨娘养得那只“玳瑁斑”的简州狸猫。

  “撤了吧,我吃不下。”她懒懒的倚着桌角,面色苍白,眼眶微青,更显得羸弱不堪。

  映雪见她这样,只好摇摇头,把饭菜收进栀子纹剔红圆盒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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