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庭筠大惊失色,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高亢而尖厉,把郑三吓了一大跳:“他们说,鲁指挥使失踪了!”
“你听谁说的?”傅庭筠嘴唇颤抖,不安地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着,“道听途说而已,这种话怎么能信!战事是军中机密,鲁指挥使又是三品大员,他要是失踪了,总兵府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郑三沉默地望着她。
傅庭筠的眼泪就冒了出来。
她低下头:“你去把三娘叫进来。”声音低沉,带着些许的落寞。
郑三在心里叹了口气,去叫了妻子进来。
傅庭筠在郑三娘的帮忙下重新装扮了一番,换了件衣裳,去了隔壁陌毅的宅子。
鲁氏看见她很是惊讶,将她请进了厅堂:“傅姑娘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话里忍不住透出一丝讥讽。
傅庭筠懒得和她计较,开门见山地把郑三听到的传闻告诉了鲁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想向鲁姨娘讨个准信。”
鲁氏显然是第一次听说。
她神色大变,高声叫着“鲁妈妈”。
一个三十多岁的婆子走了进来。
她立刻道:“你快去跟鲁掌柜说一声,让他回趟庄浪卫,看看我哥哥怎样了?”
那婆子二话没说,恭声应“是”,曲膝行礼退了下去。
鲁氏就长长地透了口气。
她好像非常的信任这个鲁掌柜,神色间渐渐舒缓,想了想,道:“傅姑娘是在担心赵总旗吗?您放心,等鲁掌柜回来。我们就一清二楚了。”
傅庭筠点了点头,在鲁氏那里坐了一会,就起身告辞了。
鲁氏也被这消息弄得心事重重的,说了两句客气话,送傅庭筠出了门。
傅庭筠让郑三夫妻陪着,去了王夫人那里。
王夫人住在总兵府衙门。守门的根本不认识赵凌,更不要说郑三了。傅庭筠又不敢冒充王夫人的亲眷。根本就进不去。还是郑三搬出了魏石,守门的让人叫了魏石出来,由魏石陪着。才放了他们进去。
魏石虽然帮傅庭筠守了几天的门,却不认识傅庭筠,好奇地瞥了一眼,见傅庭筠头上搭着青莲色的帕子。只看到线条优美的圆润下巴,如羊脂玉般的细腻洁白。心砰砰乱跳,不敢再多看一眼,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在路上。和郑三说着话:“你们找王夫人有什么事?要是再晚半个时辰,你们就见不着了我——我奉了夫人之命,马上要启程去西宁卫了……”
傅庭筠听着心中生凛。忙道:“魏大人,小女子有一事请教。”没待他回答。已道,“魏大人去西宁卫,是为了探听王参将的行踪吗?”
魏石微微一愣。
那声音,真是好听。
像山涧泉水的撞击,像堂上玉磬的轻鸣,清脆悦耳。
“是啊,是啊!”他忙道,“夫人派我去西宁卫,就是去探听我们家老爷的行踪……”
也就是说,传闻未必是空穴来风了?
傅庭筠默然。
魏石在那里低声唠叨着:“昨天晚上来的谍报,算算日子,鲁指挥使已经失踪五、六天了,我们家老爷也没有个准信……夫人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睡,今天天刚亮就去了刘副总兵那里,刘副总兵全已确认了,还让我们夫人不要到处乱说,免得扰乱民心。”
傅庭筠心里凉飕飕的,见到王夫人,还没有等她开口,王夫人已拉着她的手:“不用担心,我这就让魏石去趟西宁卫,他从前跟在参将身边,也算是身经百战了,颖川侯又驻守在门源,贴身的侍卫都认识魏石,魏石很快就会有消息过来的。”她的神色镇定,语气从容,让傅庭筠忐忑不安的心也跟着渐渐平静下来。
王夫人留她用午膳:“……不为这件事,你也不会登我的门。”她笑着挽了傅庭筠的胳膊去了内室,叫了贴身的妈妈:“去,把两位小姐叫来,给傅姑娘行个礼。”
这就是通家的礼仪了。
傅庭筠哪里有准备,连道“不敢”,待见了王夫人的两个女儿,因没有准备,就把头上插的一对莲花银簪分别赏了十岁的王大小姐和七岁的王二小姐。
两个小姑娘的教养都非常的好,落落大方地向傅庭筠道谢。
王夫人就谦逊道:“给我惯坏了,不懂规矩,还请傅姑娘不要见笑。”
王家大小姐毕竟年长些,听了母亲的话只是矜持地微笑,王家二小姐却有些不服气地鼓了鼓腮帮子。
傅庭筠不禁莞然,心情顿时好了很多。
王夫人和她聊着些家常,两位小姐就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安静又乖巧,到了吃饭的时候,妈妈们上了道肉松。
傅庭筠惊讶地望着王夫人。
王夫人笑着解释道:“家父乃福州卫指挥使。”
傅庭筠不由动容。
福州临海,倭寇猖獗,福建指挥司常出海剿匪,所获之物常十分之一缴公,十分之九私分,就是寻常的小旗、总旗都家底丰厚,更不要说是卫指挥使了。王夫人却跟着王参将来了张掖。
“夫人怎么嫁到了山丹卫?”她记得,庄浪卫参将王义是山丹卫人士,两人可谓是天南地北,她忍不住道。
王夫人眼底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就收敛了这点情绪,笑道:“参将是熙平二十六年己末科的武进士,在福州卫任知事,家父见他品行端正,就将我许配给了他。我公公早已过世,婆婆无人奉养,参将就调到了甘肃总兵府。后来婆婆病逝,参将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就跟着过来了。”
没想到王参将竟然是武进士!
傅庭筠有些意外,想到王夫人的神情。知道这其中只怕还有些隐情,暗暗责怪自己不应该乱说话,就笑着夹了一筷子肉松,道:“这还是我第二次吃肉松。第一次的时候,是跟着我祖母去南京……”她讲了一些在南京的见闻。
王夫人和两位小姐听得津津有味,饭也吃得其乐融融,等傅庭筠告辞的时候。王家的两位小姐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了门口。二小姐还拉了她的衣袖问她:“傅姐姐,您什么时候再来我们家做客?”十分的留恋。
王夫人听着眼睛微红。
张掖多是驻边的将士,低品阶官员的妻子通常出身寒微。她怕女儿沾染到市井之气,不愿与之交往;高品阶的官员身边服侍的多半都是小妾,就更不愿意来往了。一来二去,能走动的也就那几家。偏偏都没有适龄的小姑娘。
傅庭筠也很喜欢这两姊妹,见王夫人这样。觉得王夫人不会阻止他们交往,就笑道:“你们如果有空,也可以去我那里做客啊!”
王家二小姐就可怜巴巴地望着母亲。
王夫人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对傅庭筠道:“那到时候我们就少不得要去打扰傅姑娘了。”
“欢迎。欢迎。”傅庭筠笑道,“求之不得。”
由王夫人亲自把她送到了总兵府的门前。
路上,傅庭筠就问被安排和王家仆妇在一起吃饭的郑三娘:“王参将家只有这两位女儿吗?”
如果有庶出的。主母不喜欢,不必出来见客。
郑三娘点头:“王家只有这两位小姐。”想了想。又补充道,“王参将身边也只有王夫人一个人。”又道,“听说王参将在张掖已经有十年了,头几年王夫人不在的时候,王参将身边只有小厮服侍。”
傅庭筠暗暗点头,深觉王氏夫妻是可交之人。
进了后街的巷子,她看见鲁氏的门口停着两辆精美的马车,四五个跟车的婆子和车夫一起站在鲁氏的门口说着话,见有人进来,都好奇地瞥了一眼,有两个婆子就瞪大了眼睛,一溜烟地跑进了鲁氏的院子。
傅庭筠很是不解,隐约觉得这与自己有关。
待她走到了门口,鲁氏的院子里就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傅姑娘,我们刚刚还说起你来,”一个穿着大红色牡丹花开妆花褙子的花信女子由鲁氏陪着笑着走了出来,“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到了。”她笑盈盈地望着傅庭筠,乌黑的发髻边赤金的凤钗熠熠生辉,“妾身娘家姓冯,承蒙赵总旗的情,那四个错金喜雀登梅的酒盏,我很喜欢。”
傅庭筠笑着朝冯氏曲膝行礼,心中却是骇然。
她没有想到那跟车的婆子前脚进了鲁氏的门,冯氏后脚就赶过来碰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冯氏竟然穿戴着正室才能穿戴的大红色褙子、赤金的凤钗。冯氏的嚣张气焰,可见一般。
“多谢抬爱,”她不想在口舌上树敌,特意省去了称谓,“您喜欢就好。”然后和鲁姨娘见礼。
鲁氏可能还沉浸在傅庭筠早上带给她的消息里,有些心神不宁的。
“我去了趟王夫人那里,满身灰尘,”傅庭筠笑道,“就不打扰两位了。哪天得闲,我再去拜访两位。”她决定把王夫人说出来镇一镇这位冯氏。
冯氏和鲁氏都神色微变。
鲁氏就看了冯氏一眼。
冯氏略一沉,扬眉笑道:“傅姑娘去王夫人那里,是去打听赵总旗的消息吧?说起来,我也从我们家大人那里听说了一二……”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傅庭筠,“傅姑娘不如到鲁姨娘屋里来坐坐,我定会知无不言的。”
傅庭筠心中更是狐疑。
这位冯氏到底要干什么?
火石电光中,她突然想到了冯大虎……难道?
她朝鲁氏望去。
鲁氏笑望着她,笑容间略有些不自然。
傅庭筠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有些事,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与其让人总惦记,时时担心,时时防备,还不如一了百了。
她微微一笑:“风尘满面,冯姨娘待我换件衣裳就来。”
这个冯氏,当不起她的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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