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学(下)

  三两步来到下面的楼层,放学后,小学生们大多三三两两走光了,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那徘徊。这孩子一头银色短发,正在巴望什么。

  就像蛭子一样,瞑童现在的名字叫做“花瞑”,他是稍晚一些被打发来协助蛭子工作的。与蛭子不同,他只负责传递工作,因此对别人没什么可隐瞒的。加之他乖巧得过了分,很讨教职工们的欢心。与同学们也是一向合得来。

  “蛭子哥哥,你来了!”瞑童见到自己此间唯一的亲人到来,必定是欢喜的。

  “嘘——不用每次都这么大惊小怪的。”蛭子一边说,一边捏了捏他的脸。

  蛭子自从被虫天子收为徒弟之后,辈分就比花九溪矮了一截,所以正好充当瞑童的哥哥。两人在虫天子的小山上共同生活了半年有余,彼此早已十分亲密。

  “嗯,下次不会了。”瞑童极少拒绝别人,“这次没有口香糖吗?”

  所谓“口香糖”就是情报的载体,蛭子会将学校的近况秘密书写在纸条上,装入口香糖盒。在每周拉克西米或花九溪接走瞑童时,传到外界。

  “没有——反正都是些鸡零狗碎的……”蛭子说是,确实除了上次击毙的那条怪蛇之外,就没有什么新奇的大事了。虽然蛭子能感觉到,校园内外的妖气是在隐隐增加的。

  “瞑儿,明天我会带一伙白痴顽童到后山的小树林去。”蛭子开始指派任务了,“你能不能吓走他们……”这是他想到比较好的一个办法。

  “让我变成大蛇吗,可以。”瞑童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本来蛭子想嘱咐他“不要真伤到人”一类,但心想瞑童肯定不会犯此类低级错误,所以作罢。

  蛭子又询问了一番瞑童的学习情况及其他闲事,他知道,自己在尽力地“扮演”大人,这行为多少有些可笑。(我们大家不都是在“扮演”大人吗?)

  然而瞑童做得显然比他好多了,蛭子没什么可指摘的。就让瞑童早早睡下了,在次日约定的时间前先藏到小树林里。

  又是一个周六,这一天的阳光很好,半空中有亮亮的线条——那是暮春的蛛丝。

  杰森一方虽然说能从本年级凑十几个冒险家,但来的不过六七人。蛭子感觉被他们骗了,以为会有多大阵仗呢。

  “一,二,三,四,吾,六,七……八。”蛭子开始清点人头。

  “等等,第八个人?”蛭子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多了一个人,便再次清点了一下。当他念完七个名字后,最末一人的名字却始终想不起来,明明觉得很眼熟……

  这人的个子比其余男生都小,戴着个大帽子,脸很清秀,是一张东方人的脸。

  “你是谁?”蛭子问他。

  “你能把我从人群里分别出来?”那人的声线很细,“这么说你也是妖怪吗?”

  妖怪?

  蛭子点点头,镇定地说:“看来这学校里还潜伏着其他高级别的妖怪——至少能变化成人形。”

  “不不,小哥哥,我一开始就是人形的。”这孩子把自己的帽子一把摘下,一段黑绸似的头发即刻弹出来,垂到她背后。

  才知道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年纪似乎比利姬亚还要小。

  “为什么你混在人类中间,不会被发现,幻术吗?”这是蛭子的一个猜测。

  “这同样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我们这种妖怪,一向就是亲近小孩的。”女孩说。

  “当儿童变为大人,他们便不能察觉我,跟我一起玩了。你看这几个西洋小鬼,很快就要成为大人了,到时候他们的嗓音就会又粗又浊——还是妖怪好一些,能控制自己的生长周期。”女孩一边叹息一边说。

  “你是哪里的妖怪呢?”蛭子问。

  “东洋。”

  “我叫——”她边说了几个古怪的音节,边抓住蛭子的手——蛭子的掌心有个很难看的疤痕,所以并不愿意让别人多看。女孩在他掌心写了几个汉字。

  “原来你叫日美子。”蛭子隐约觉得,这在日本是一个比较普遍的名字。

  不过既然对方是来自东洋的妖怪,那么就是蛭子此行的主要敌人了。可蛭子见她柔柔弱弱的,暂时没有动手的打算。

  “小哥哥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日美子问他,“你觉得我是坏人?我们妖怪之间,是不受人类社会的恩仇束缚的……”

  蛭子决定暂时把她稳住,就说:“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我在这学校生活了很长时间,有几十年了吧。”日美子说,“因为这是一所教会学校,最开始建立的时候,这里的土神就主动搬走,不会给它任何庇护了。所以校区就成了我们这种外来弱势妖怪的温床——更何况我本来就是童妖呢?”

  这倒是蛭子从来不知道的,而眼前的女孩年龄显然比他大上好多。

  “所以这校园聚集的东洋妖怪虽多,但大妖怪是根本没有的。”日美子说,“我是最近感到有两股强大的妖力出现,才有些担心。想找机会跟你谈谈,证明我们不是坏人。”

  她的话大体符合蛭子的判断,蛭子便说:“嗯,只要你们不伤害人类就行——之前就有一条大肚子怪蛇被我杀死了,因为他要攻击那边的两个呆瓜。”说着,指了指远处的杰森二人。

  “那是野棰蛇,算是比较低等的妖怪了。”日美子说,“就像野兽一样会伤人……不好意思,我忘了这点。”

  “你能约束这些妖怪吗?”蛭子问。

  “我没那个能力的。”日美子鞠了一躬,说。

  那还谈什么,蛭子觉得这对话愈加寡淡了,便想早早结束——当然,最主要的是眼前的丫头无论外貌还是个性好像都比不上利姬亚。

  “所以你到底是哪种妖怪呢?”

  “座敷童子!”

  “座敷童子。”

  花九溪用脚边指了指幻灯片上两个市松娃娃的投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座敷’这个词来自中古佛教词汇,可以理解为一种家具陈设。而座敷童子,就是一种以人类住家为栖息地的妖怪。”

  在花九溪面前听讲的,是几位神色严肃的中老年人,其中两人已经谢了顶。虽然有的穿军装,有的穿便服,但都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室内的陈设虽然简洁,但显然是国内的顶级配置了。

  “座敷童子是以儿童的外形出现的,我们猜测这是一种‘夭儿信仰’的体现,即流产或夭折的孩子留在父母身边,为其带来超自然的辅助力量。”花九溪说着,老人中一些行伍出身的显然听得有些吃力。

  这是最后一堂课,花九溪有些心急了。但看到“学生”们脸上的疑惑,他不得不再次放慢语速。

  “座敷童子的另外一个特点,是能给家庭带来幸福。幸福是无形的,但财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所以座敷童子主要是能带来财富,这与我国北方的‘四大家’及南方的‘五通神’信仰是类似的。而只要座敷童子定居在某处,此间的财富便会自然积累——这一点尤其像华北的白仙——也就是刺猬,和常仙——也就是蛇精。”

  老者们显然对此类民俗学的追溯不感兴趣,花九溪在脑海中闪出一句“对牛弹琴”,又笑吟吟地说:“重点来了,座敷童子不是什么强力妖怪。他如果讨厌某人,会在一家招致些小的不幸——大不了就是破产,不会伤及人命的,呵呵。”

  就有两个穿长衫的大佬脸上变颜变色的,花九溪知道这是两个大财阀,忙说:“座敷童子的力量很有限,如果有敌国之富,那是完全不必怕他的。”

  “因为他的威胁最小,所以我放在最后一堂课讲。至于东瀛的其他恶作剧类妖怪,我一开始就不打算介绍的。”花九溪将讲义合上,说,“我已经传授给各位长官杜绝东洋妖魔的简单办法,您千万要记在心上。好了,谢谢大家。”

  台下即刻响起了肯定的掌声,不管听懂听不懂,至少这位年纪轻轻的先生讲得很卖力了。花九溪见没出什么岔子,也长舒一口气——这些老人可得罪不起啊。

  密室的后半段马上熄了两盏灯,几位身着便服的大佬退场了。余下的,都是一身戎装,刚欢快片刻的气氛马上又压抑起来。

  花九溪清了清嗓子,示意工作人员换一套幻灯片。这回要讲的内容显然重要得多。

  所以他有些拘束,等几个中老年人纷纷喝掉案上的茶水后,其中一个抹了抹嘴,才说:“您可以开讲了。”

  “好。”花九溪应道。

  身后幻灯片的内容换成了一副东亚地图,花九溪开始讲:“各位长官、老总,我现在要介绍的,是近数十年中,东洋妖怪在我国境内的流散情况……”

  老人们耳语一番,花九溪等声音静下来继续开讲:

  “众所周知,我与敌方力量强弱的转换,是以日方明治维新为开始,以甲午海战我方的惨败为标志的。明治维新这种激烈的政治经济改革,势必造成国内方方面面的影响。这个影响,不仅仅是作用于人类社会的。”

  “日本是个受佛教文化影响很重的国家,许多妖怪直接来自佛经。明治政府推行的‘毁佛灭释’政策,摧毁了不少佛教系妖怪的据点,这些怪物死散逃亡,剩下的则与当局达成了妥协。这是流亡妖怪的第一个来源。”

  “另外便是,十九世纪以来,日本对琉球、北海道,以及后来朝鲜半岛的经营,使得本土的精灵受到日本神道教魔神的冲击。这样便引发了他们朝向大陆的方向逃难。这是流亡妖怪的第二个来源。”

  “以上两类妖怪,虽然会与我国土生的精灵产生冲突,但尚不构成敌我矛盾。”

  “请您介绍一下神道教的力量……”有个听众建议道。

  “好的。”花九溪对此也有所准备,“我们通常认为神道教是亚洲萨满教在日本当地的一种发展,信奉万物有灵论。所以日本的神——日语称之为‘迦微’,有八百万之众。而天皇本身就是神道教在人间的最高代表,而大和朝廷很早就开始利用巫术的力量了。”

  “有一种被称为‘阴阳师’的人,他们除了本土的仪式,还学习来自大陆的佛教及阴阳道咒术。是替朝廷镇压各地魔物的一群人,因此,是我们最不能小觑的一支力量。”

  见没有人提问,花九溪又接上之前的内容:

  “除了少量逃往南洋的妖怪之外——他们中的大部分是越过对马海峡,从朝鲜一线进入我国东北地区的。因为距今已经有几十年历史了,这些妖怪又繁衍生息,已经扩散到全国各地了。”

  听到这个消息,有的老军人脸色一沉。

  “与他们不同的时,有朝廷背景的,可以称之为‘妖魔先遣团’的另外一群魔物。他们多是被阴阳师收服,且为他们所用的。这些妖魔曾混杂在第一、第二种流亡队伍中。在敌人实际上控制了我国东北地区——他们称之为满洲之后,这些魔物的力量大大增强,一定程度上压过了老一批的妖怪聚落,且双方存在斗争和渗透。这就是目前,敌方的态势。以上。”

  “看来态势很复杂啊。”一个地中海的中年人默默的点了根烟,一旁有人看他,他马上会意,说:“老了,忘记这是公共场合了——”

  “是很复杂。”花九溪说,“但对方的成分越复杂,就有越多的矛盾可供我们利用——团结大多数,把敌人搞得越孤立越好。”

  “小伙子你讲的不错。”地中海中年人刚把烟具塞入中山装胸前的口袋里,说,“我看你不仅相关知识不少,办事能力也不错。”

  “嗯?”花九溪感觉这人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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