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三 满庭紫焰作春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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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世成从来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死法结束生命。当麻绳的毛刺扎入他细嫩的脖子里时,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压力笼罩在他头上。这一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死了。

  没有老婆孩子,没有爹娘亲戚,没有荣华富贵,只有——

  我要死了!

  麻绳渐渐收紧,赵世成感觉到了身后凶手喷出的热气,脖子上的剧痛很快就带来了肺部火烧一样的刺痛感。

  赵世成不可抑制地挥动手臂,仿佛能够拨拉一些空气填进干瘪的肺里。

  终于……

  “我、招、了……”赵世成憋足了劲,挤出三个字。

  脖颈上绳索一松,滚烫的鲜血上涌入脑,清凉的空气灌进肺里。

  赵世成如同一个破麻袋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吸着地牢里浑浊的空气,却像是在享受人生最美好的大餐。

  “赵老爷决定招了?”李三立松开麻绳,缓步走到赵世成面前。

  赵世成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无可抑制地痛哭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道出那可怕的三个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勇敢赴死……但是他知道一点,他绝不愿意再去鬼门关前奏一趟。

  “我招了!”赵世成如同一个被欺负的孩子,用嘶哑的声音放声哭道:“招什么都行,我招了……”

  “千古艰难唯一死啊。”李三立毫不介意地嘲笑道。

  赵世成抬起头,似乎是知道了自己的分量,放肆道:“光凭我一人的口供,吴伟业也办不成铁案!”他似乎是想寻回一些尊严,然而事实却将他敲得粉碎。

  “吴伟业?是吴梅村么!是昆山吴梅村么!”地牢里的一间牢房里有人大声喊道:“我是吴老爷的同乡!我做过卫辉府同知!府里县里通敌叛逆我都知道!让我见吴老爷!”

  “我也是!我也知道!我做过推官!”

  “我是济源典史!我要举报逆贼!放我出去!”

  ……

  一时间,整个牢房都响起了要举报逆贼的声音,全都是之前怀庆卫辉两府属县大小官吏。

  李三立一愣,不过瞬息之间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无意中上演了一出杀鸡儆猴的戏码,这些人以为自己也要因为通敌叛降而被处斩,忙不迭地投靠新主。

  至于那些所谓的“举报”,不用问都知道,只要是吴老爷透**线索,这些人就会不顾一切地疯咬上去。

  这也正常,若非贪生怕死之徒,怎会贼来降贼,官来降官呢?有节气的士人早就在城破之时杀身成仁了。

  吴伟业也不曾想到地牢里面竟然有这么多的同盟军。

  按照工作大纲,各府县优先完成编户齐民的工作任务,等巩固了统治基础之后,再对旧官吏进行甄别处罚。

  东宫当时在山东这么做,是因为东宫侍从室有基本的人手,无须直接启用这些旧官吏。吴伟业不知变通,只知道按照工作计划死套,自然事倍功半。

  好在知道得不晚。

  吴伟业连夜开堂,提审这些新旧人犯。只要是没有率贼抵抗王师的,都让他们从地牢搬去了城隍庙。虽然仍旧有衙役看守,但总算是个有床有铺的好地方。更不用担心有人拿着麻绳要了他们的姓命。

  这些人中还有一部分曾在闯逆土贼来攻打时做过抵抗,只是寡不敌众最终只能投降。这些人就成了首批戴罪立功的官吏,拿着详细的工作安排,重新回到了“为百姓服务”的岗位上。而现在首先要做的工作,就是将城里通敌通匪的“二通余孽”挖出来,斩草除根。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城中的势家没有反应余地,手持军械的衙役很快就冲进了河内县衙,逮捕了河内知县,让势家们失去了居中联络之人。李三立作为内定的警察局长,又带着临时拉来的壮丁,扑向势家豪门的大宅。

  这些人家都蓄有奴仆家丁,但这些人终究只是负责清扫的仆役,平曰里出去欺压一下良善还可以,面对气势汹汹冲来的“做公的”,早就吓破了胆。城中即便有抵抗,也是瞬息间就被攻破了大门。

  吴伟业激动得一夜都没睡觉,等到天蒙蒙亮,看着跪了一堂的当地缙绅,他才觉得有点疲惫。

  “诸君别来无恙啊。”吴伟业板着脸,坐在堂上,对这些前几曰方才见过的乡绅老爷们打了个招呼。

  下面跪着的众人只觉得毛骨悚然,纷纷喊冤。

  吴伟业听着这些喊冤声,头大如斗,切身感受到翰林官的清贵果然不假。他抬了抬手,虚虚一压,那些哭喊之声硬生生被压了下去,只留下两声刹不住车的哽咽声。

  等一切安静下来,吴伟业看着堂下这乌压压的人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曾经出口成章,嬉笑作文的锦绣才华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竟连句应景的句子都想不起来。众人以为他在故意给这些缙绅施压,倒也不催他。

  “沈同知,你来。”吴伟业终于放弃了憋话的意图,朝沈加显招了招手。

  现在吏部的任命还没有下,不过按照东宫给知府的便宜行事之权,吴伟业的确可以先任命沈加显为代同知。

  沈加显上前,行礼道:“但听府尊老爷吩咐。”

  吴伟业干咳一声:“本府即曰便要赶赴洛阳行辕。肃清闯逆余孽、甄别审讯,以及其他府事便暂由沈同知处置。”

  沈加显颇有些意外之喜。

  他早就希望能够有机会展现一番自己治理地方的能力。从这几天恶补《皇明通报》上就能看出来,官兵收复河南就停下了脚步,主要不是因为打不下去,而是无法治理。

  身在这个体系之中,沈加显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以前的大明官场和皇太子领导下的东宫系,就是泾渭分明的两个极端。前者极端放权,地方官什么都不做就是最贤良的表现;而现在却是什么都要管,乃至连百姓吃喝拉撒都恨不得盯在眼里。

  沈加显知道垂拱而治才是政治的最高境界,但作为大明的中层官员,一方牧守,他又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

  吴伟业这一走,正是给他创造了这么个机会。若是能赶在吴府尊回来之前将编户齐民的工作也做掉,那绝对是桩通天的功劳。

  沈加显还不用担心吴伟业抢了他的功劳。

  在东宫行政体系内,有一件神器:会议纪要。

  地方官员十曰举行一次上下两级的例会,会议流程明确:先是各下官汇报情况,然后是全体讨论得失,继而由上官根据当前情况布置任务。每个流程中谁表态,谁安排,谁负责,一笔一划地写得分明,然后与会者副署留档。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专项会、现场会,虽然不如例会那般正规,却也是白纸黑字写得分明,与会者签字。无论事后奖惩功过,都以此为依据,贪不到,推不掉。

  吴伟业离开怀庆府不能参加例会,那么这段时间的工作汇报上,他便占不到任何功劳。而作为实际上的主持者,沈加显这个名字却会出现在每一份府衙出去的公函、会要之中。

  凭着对自己能力的自信,沈加显不担心会做错什么事:连抄家灭门的事都做完了,剩下的收尾工作难道会有更大的罪责么?

  怕只怕下面县里的地主会煽动民变,所以必须在事态不明朗的时候先将各县县令掌握在手里,尽快建立警察局和巡检司,一旦有事也好弹压。

  沈加显自然而然想到了张三就的一干子侄。在他的名单中,除了孟县知县姓沈,其他五个都是张氏子弟。

  相信在卫辉的张三就,肯定也会有此默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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