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府城外,马车上。
原本盘坐在车上,目光悠远的杜泽此时已经将视线转换了一个方向,眼神投向东南方,仿佛已看到了极远处,眸中一片清寂。
“这种感觉……”
杜泽轻轻捂住胸口,一种宛如刀兵加身,利刃切肤的锋锐之感从皮肤上凌厉地划过,让杜泽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刹那间,强烈的威胁感充斥于内心之中,这是杜泽“洞遂乾坤”的心境所自然而然带来的预兆之感。虽然此时的他已经自封了神魂念力与法力修为,但那种境界却是不会流逝的。要知道“至诚之道”足以让龙蛇位面中的武者掌握心血来潮的预警手段,而更高一层的洞遂乾坤自然在这方面体现地自然更为突出。
“……阳神位面中,哪怕是如今,能够给我带来这种警兆的,也不会超过一掌之数,而其中的大多数人与我并无交集……”
“……所以,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一人了。”
“长生大帝,是你么?你居然舍得分身化念,亲自从起源之地动身前来追杀我了?”
刹那之间,杜泽的目光变得极为深寒。
伸出手,摊开,又握紧。
拳头紧紧地攥住,但杜泽能够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已经衰弱了很多,更何况他本身的修为已经自封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一滴滴冷汗顺着自己的脊背向下滑落着,湿润了贴身的衣裳。
但杜泽却突然笑了起来。
“我是在……恐惧?”
杜泽的拳头紧紧地被捏住,他的眼神倏忽间肃然了起来。
“是啊……我确实是在恐惧。”
眼睛微微闭上,眉头轻轻挑起,杜泽略带疲惫的眉目间,有些微的郁结泛起。
“人谁能不恐惧呢?弱者恐惧强者,兵士恐惧上级,大臣恐惧皇帝,妻妾恐惧家主……如今的我相对于长生大帝来说,自然是弱者,即使这并非是他的本体也依然如此。更何况我已经败在他手下一次,而且还暴露出了我道心中的破绽……”
平静地自言自语,声音却控制在自己身边,一点也没有传出去,就在这样淡淡地说着,杜泽好像完全把自己抽离开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静而淡漠地分析着自己的心态。
然而就在这样说着的时候,渐渐地,杜泽的拳头还是越攥越紧,眉目间肃然的气意变得越发慨然。
“……但是,人又谁能不恐惧呢?”
说到最后,杜泽忽然又这样问着自己,却依然闭着眼。
“畏天命,畏史名,畏大人之言。畏死故求生,畏厄故争渡。苍天无畏,大道无情,因此千万年一直漠然俯视,自成圆满,却绕在了这样的圆中出不去……而人有所畏惧,却正因这份畏惧,正因这样的劣根性,因而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圆,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巨大的缺口……”
“……但正因这个缺口,所以人才能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正因不完美,所以才不会被自身的完美所拘束,因此能无所羁绊地遨游于无限道路之中,从最平凡的基础开始,一步步登临而上,甚至能够成就超越一整个世界的伟力……”
“……但即使是拥有了这样的伟力之后,人还依旧是不完美的。”
杜泽喃喃自语着,若有所思地以食指点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因为缺口一直都在。”
轻轻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得,他再次笑了起来。
“但是,却正因这个缺口,正因有了情感,有了本心,有了执念等看似缺点的缺点之后,人才有无限向前的动力啊……”
“……我们终究不是真正的天道,做不到真正的太上忘情。哪怕是所谓的‘斩情灭性’,也终究只是对天地大道一种拙劣的模仿罢了。学者生,像者死。既然是人,便应当走出一条自己的道路来,又何必以自身性情为代价,抑制冲动,斩绝心性,以此来上体天道,成就长生?”
便在这一刹那,杜泽忽然站起了身,目光如刀。
挑起帘子,望着马车外烈烈秋风中簌簌青草叶片,黑山白水间苍翠茫然,细细看去,生民挑担插秧,老人孩童往返来去,步履轻盈,杜泽目光渐渐地生出了一种仿佛长久思考后终得的释然。
“大道何必他求?诸相本自源我!”
仿佛一声炸响在心中响起,杜泽长长地叹了口气,身周渐渐地生起了一股盈然的气息。
“道在众生……”
杜泽说了第一句话。
“道在世人……”
这是第二句话。
“道在自身。”
他这样缓缓说道。
最后,杜泽轻轻眯起眼,朝天际处看了一眼,那里云破日升,渐放光明。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生出来了。”
轻轻抚住胸口,一种更深刻的感觉却自极深处传来,杜泽轻轻自语。
——那种感觉源自于自己的道心。
原本已濒临破碎的道心,就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但与此同时,却有一种新的,带着更新鲜青葱的生命,仿佛有着无穷可能的小小种子,自原来道心破碎后留下的废墟中,破土而出。
“还差一些……只等我再梳理几日,收拢原本领悟的大道法则,以新的道心将之炼化融入……那么我便可以真正称得上破茧重生了……到时候,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一做了。”
这样想着,杜泽抬起头,淡淡一笑。
“先生……”
呼唤声自不远处传来,杜泽转头一看,小公子的身旁,一名身材英挺的男人跟在身边,龙行虎步而来。
仅仅只是看着,便似乎有着一股绝强的锋利气机!
——这是军中数十年浸淫得来的军阵杀气!
“那就是……”
“……北地镇守,数州总督,英武伯——厉山?”
看着那个男人,杜泽的眸中毫无敬畏,只是有些淡淡的好奇。
朝小公子颔首一笑,没有经过多长时间,小公子已和他的父亲一道来到了杜泽身边。
看着杜泽,已经被郑铭宣传过了其真实实力的英武伯目露异色,却又在瞬息间归于平静。
“一路以来,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多亏先生的帮扶了。”
厉山微微欠了欠身。
“举手之劳。”
杜泽露齿一笑,显现出阳光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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