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近黄昏,咸阳城内的街道上愈发显得冷清了。自从北疆大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得到确认,咸阳城便开始了宵禁,到如今已持续了快三个月了,可仍不见解禁的迹象。
“再这般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咸阳最大的酒楼“淡水阁”的顶层阁楼上,一个锦衣罗缎的大胖子靠着窗户,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不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站在他身旁的是一白衣男子,眉清目秀,只是脸颊上稍稍抹了些脂粉,嘴唇也似用丹纸染过,那衣衫不知用薰香薰过多少遍,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听大胖子在抱怨,那人微微笑道:“朱掌柜,你这淡水阁这些年来日进斗金,家底丰厚,有何可惧?”声音婉转轻柔,却有几分尖利。
“再丰富的家底,也有坐吃山空的时候。”何况酒楼几近一半的收成孝敬给你了,朱掌柜犹豫了下,低声道:“雅总管,宫里有没有个准信,这宵禁何时能结束?”
雅总管轻翘兰花指,揭开手中茶盏盖,啜了数口,才慢条斯理的说道:“近期无望。你呀,就死了这条心吧。”
朱掌柜大失所望,咕哝着道:“仗再怎么打,我们平民百姓也要过日子啊。”
雅总管瞟了他一眼,道:“朱掌柜,听你言中之意,似乎对皇上有些不满啊?”
朱掌柜那张胖脸顿时煞白:“不敢不也,小人哪有那么大胆子。”
雅易安哼了一声,离开窗口。走到桌案旁坐了下来。朱掌柜几乎寸步不离,满脸陪笑,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双手呈到雅易安面前:“这是他人送给小的玉饰,据玲珑阁的掌柜考评,此乃西汉淮南王地贴身之物,有宁心静神之功效。雅总管在宫中侍奉皇上,定是十分辛劳。小人这份心意,敬请笑纳。”
雅易安暗自好笑,这朱掌柜平日看起来八面玲珑,可到了紧要关头语中却漏洞百出。侍奉皇上应称无上荣幸,怎能说辛苦二字,那不是在有意讥讽皇上喜怒无常难以侍候?不过看在此人还算知趣,就饶他一次吧。
雅易安接过玉佩,把玩片刻,不着痕迹地收入怀中,道:“算了。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下去看看张公子来了没有。”
朱掌柜连声应是,退出屋轻轻掩上了门,偷偷抹了把冷汗。到了楼下,只见一年轻公子在与伙计说话,身后跟着五六个健仆。朱掌柜忙道:“张公子,原来你已到了。快快楼上请。”
“多日不见,朱掌柜可是越发富态了。”
张公子口中开着玩笑。跟着朱掌柜上了楼,那几个健仆抬着两只大箱子跟在后面。朱掌柜听脚下楼梯咯吱咯吱直响,暗暗咋舌,看来这箱子里定是那黄白之物,乖乖。那得多少钱哪。
“雅总管。张公子到了。”
雅易安看着那两只箱子,皱了皱眉:“抬上来作甚。就放在楼下的马车上吧。”
那张公子挥了挥手,让几个仆役随朱掌柜下去,尔后笑道:“雅公公不清点一下?”
雅易安淡淡说道:“张公子,你可是赵国的密臣,咱家放心得很。”
张公子笑了笑,道:“雅公公说地是,此次黄金五千两,玉壁二十对,夜明珠两盒,共八十颗。”
这张公子便是西秦鹰堂弟子张涛了。经过这段时日他已基本摸清了雅易安的心思,此人自幼父母双亡,被几个无良亲戚为了几两银子净身送入宫中,在渐渐得到秦王信任后,雅易安疯狂报复,将自己的亲人屠了个精光。而他又是太监,此生不可能有子嗣,也就没什么牵挂了,对什么家国大事根本不在乎,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辈子如何平平安安地享受自己的荣华富贵。
听到这数目,雅易安也不由呼吸一顿,忍不住眉开眼笑:“好大地手笔,你们赵国真是富足啊。来来,这边坐。”
张涛坐了下来,道:“比起几十万大军的军费来,这不过是些小意思。赵秦两国分庭抗礼百多余年,我大赵根本不敢奢望灭秦二字。此番虽有些不仁不义,但取了大秦北疆那几个城镇已是心满意足,这仗我大赵满朝文武谁都愿再打下去。可是以薛方仲为首的大秦军方仍是不依不饶,只想着如何报仇雪恨。我家太尉大人对此深感不安,因此派小人来大秦,希望雅公公能从中游说,免了这场刀兵之祸。”
雅易安连连点头:“张公子之言深合咱家之意,两国之间还是和为贵的好。”
张涛喝口茶,道:“因此我大赵的意思,就是希望秦王能罢免薛方仲,不要再从中添乱了。”
“此事颇为棘手啊。”雅易安道,“张公子有所不知,宫内那位最为皇上宠爱的应贵妃原先曾是薛方仲府上的丫环,一直在皇上面前为薛方仲说情。”
张涛慢吞吞地说道:“张某今日前来,亦是为了这位应贵妃。”
雅易安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口中却笑道:“怎么,你们还想攀附于她不成?”
张涛摇了摇头:“张某决非此意。雅公公,你可知这应解语是何来历?”
“薛府的丫环啊,”雅易安有些茫然,可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味了,“难道另有隐秘?”
“若说张某与此女自幼相识,雅公公可否相信?”
雅易安顿时挺直了身子:“此话当真?”
“张某绝不敢妄言。”张涛道暗暗叹了口气,解语,你既然已心有异志,就怪不得曹大先生心狠了,“此女十三岁进入薛府,可在此之前,却是我大赵精心培训的密谍。”
雅易安有些怀疑,道:“既是如此,张公子为何将此事告知咱家?”
张涛苦笑道:“应解语自从得到秦王宠幸,渐渐开始不听号令,只想安安稳稳地当她的贵妃。此女对我大赵已是无用,日后甚至可能有害了。”
雅易安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如此说来,华阳街那家姜记肉铺地掌柜,亦是你们的人了?”
张涛心中暗凛,此人虽然贪婪,心思却极为敏捷,绝非等闲之辈,幸亏曹大先生早已想到了此处:“正是,不过姜掌柜昨日便已出城,那家肉铺已换了主人。”
雅易安试探着说道:“那位新掌柜也是你们的人?”
“正是,”张涛坦然承认,“不过此人乃是一弃子,根本不知张某结交雅公公之事。但在他手中,有姜掌柜留下的写给应解语的书信与信物。”
“好好好。”雅易安兴奋地直搓手,应解语,你也有今天,“回宫内,咱家就做安排,替你们除了这心腹之患。”
张涛却道:“雅公公,张某以为,此事不应由公公出面。”
雅易安一怔,可细细想来,张涛此言甚是有理。皇上早知自己与应解语不和,自己出面反而可能适得其反,何况皇上性情喜怒难测,薛巧芸背叛大秦那么久了,皇上仍对她念念不忘,应解语如今深得宠幸,若是自己将这女子整死了,日后若是皇上又想起她的好来,对自己大为利。
“那……张公子有何良策?”
张涛道:“据张某所知,薛方仲对秦王忠心耿耿,若他得知了此事……”
雅易安一拍桌案:“妙计。”薛方仲向来认为女色是祸水,对皇上宠爱的女子从没有好感,以前薛巧芸如是,如今地应解语亦是如此。虽说他也知应解语常在皇上身边时常替他说情,对这女子已是甚有改观,但若是得知应解语乃是赵国奸细,薛方仲定会倾尽全力劝皇上将应解语除去。
而此事妙就妙在是从一赵国奸细处查出,在外人看来真假还不得而知,但以薛方仲的性情,定是宁可信其有地。而应解语为自保,自然不会再在皇上面前保全薛方仲,且定会设法反击。
一想到这二人也会斗得你死我活,雅易安便乐不可支。
张涛趁热打铁:“但此事难就难在如何让薛方仲知晓,雅公公又不牵涉其中……”
“这就不用张公子操心了,”雅易安摆摆手,栽赃嫁祸本来就是他的拿手好戏,“咱家自有办法,而且可令薛方仲即便有心遮掩亦不可得。”
张涛拱手道:“雅公公高明。”
雅易安看了他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嘿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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