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九 练兵之法

  淇门军营。旌旗飘舞,鼓声震天,尘土飞扬。

  偌大的校场上,百战军将士正在进行各自的训练,或练技艺,或练耳目,或练队列,或练拳术,一切都井然有序。

  众将士所练科目虽然不同,但无一不是大汗淋漓,神情肃然。在每一都旁边,偌大的“魁首”旗和“没鸟”旗迎风飘扬,或诉说着荣誉,或诉说着不甘。教头们或在挥舞着鞭子怒骂,或在耳提面命的交代,或在手把手的教导。

  “周鸣!老子说了多少遍了,习射弓箭的手法要诀,是前手如推泰山,后手如握虎尾!慢开弓,紧放箭!你的气力都让狗吃了,你的手晃什么晃,就你那样,泰山早砸扁了你,老虎早就回头咬掉了你的脑袋!用力,收力,稳住,稳住懂不懂?直娘贼!”

  “规矩本教头只讲一遍,尔等听清楚了,稍后要是有人做错,老子抽死他!练队列,要求人人定位,行列整齐,进退左右,俱成行列,起坐跪伏,俱从号令。规矩有了,那么怎么做到?听好了,要求是列不攒挤,亦不迂疏,前看心,后看背,左右看两肩!不明白?不明白就对了,那接下来看清楚!”

  “我告诉你们,军士习拳,有三大好处:其一,可以活动手脚,是强身健体之需要;其二,俗话说,‘拳也,武艺之源’,拳法也是习练各种兵器的基础;其三,到了战场上,一旦兵器损坏或者脱手,就需要与敌人手搏,打徒手战……”

  李从璟在各个区域巡视而过,查看将士训练情况。百战军近三千将士,兵种不同,有习练科目的差异,也有共同习练的科目,而有些士卒刚入军营,亦有军中老卒,水平也有差异。

  他不发一言,仅仅是用眼去观察。至于个中存在的问题,他会让跟在身后的人详细记录,在之后的会议上提出。

  一段例行巡视结束之后,李从璟将蒙三叫了过来,对他说:“你训练的军士已连续三日夺得了‘魁首’旗,本使要考校一二,你且将他们集结过来。”

  蒙三得了令,立即将五百军士集结完毕,向李从璟请示,“都指挥使,你要考校哪个科目?”

  李从璟道:“军中训练,以耳目为首要之务,本使便看看尔等耳目练得如何。”

  所谓“练耳目”就是训练将士“审金鼓”、“辨旗帜”的本事,是军事训练的基础。因为在战场上场地大、军士多,士卒既不可能听到将帅的声音,也无法去看将帅的书面命令,因而每部每个军士的行动,就全靠听金鼓的声音,看指挥旗的变化。

  蒙三闻言,道一声“得令”,随即对麾下吼道:“今日都指挥使要考校我等训练成效,尔等都给我听好了,平日如何训练,此时便如何行动!”

  说着,只见他手中令旗一挥,五百军士的军阵,便成了一字长蛇阵,变化紧凑有序,无一丝杂乱。蒙三令旗再挥,将台下鼓声大震,五百人整齐大步向前,步伐一致,期间更无一人左顾右盼。

  蒙三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当横队走到校场尽头时,他手中令旗又一挥,鼓声突止,锣声响起,横队便转身而回。如此之后,蒙三增加了难度,手中令旗上下挥两下,左右摆了三摆,那一支横队,立即变成了三路纵队,继续在鼓声中前进。整个过程无一人出声,更无一人出错。

  李从璟摸着下巴细细看着,没有说话。

  李从璟不说话,蒙三便继续挥动令旗。令旗连挥两下,纵队复又变成横队;令旗再挥,横队迅速后转。少顷,横队又行进到校场边,蒙三正要挥动令旗,李从璟忽然摆手阻止了他,出声道:“用力擂鼓!”

  旗鼓官听到李从璟的话,立马从司鼓手中夺过鼓槌,使劲儿擂得鼓声震天响。

  走到校场边缘的军士们,这时听到鼓声继续催赶前进,都迟疑起来,那走在领头拿着小令旗的小校,也是不明所以。军士们原地踏步,有人还回头张望,不知所措,好似在等待军令改变。

  可惜,军令没变。蒙三急的满头大汗,奈何不能出声提醒,只能干着急。

  那领头小校半响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喊道:“向前走,不许回顾!”带着队列走出校场。

  李从璟挥手,示意鼓声停下,又对面色难堪的蒙三道:“召集军士过来集结。”

  蒙三令旗挥动,不多时,五百军士重新在李从璟面前列好队列。

  李从璟站在这些军士面前,朗声道:“自古常胜之师,莫不号令严明,军令之下,将士举止有度。临敌作战,倘若鼓声不停,便是前有刀山火海,也要一往无前;而一旦锣声响起,便纵使前有金山银山,也需立即退回。在军中,金鼓旗号就是主将军令,军令所指,大军奔行,不可有二。尔等须得铭记此训,好生操练,如此方能成为纪律严明、战力非凡之师,方能无往不胜、沙场建功……”

  离开时,李从璟勉励蒙三几句,让他抓紧训练,蒙三连声应是,再无半点自得之心。

  回到大帐,李从璟将彭祖山叫来。

  彭祖山便是和莫离章子云等人一同到来的中年男子,是李从璟老爹李嗣源的得力臂膀,其人尤以善练兵善征战闻名。其人更是颇识诗书,是难得的儒将。是以回到淇门之后,李从璟便让彭祖山赶紧熟悉军中诸事,好让其总领练兵之事。

  彭祖山进账之后,李从璟招呼他坐下,然后问道:“军营诸事,彭大哥都已熟悉了么?”

  “有公子派的人指引,都已熟悉了。”彭祖山道,言辞对李从璟不乏恭敬。

  李从璟点点头,道:“我若以彭大哥为军使,主持练兵之事,彭大哥何以教我?”

  李从璟这是在问对了,彭祖山心知自己须得拿出练兵纲领出来,好在他这几日已有了腹稿,加之他本就精通练兵之事,是以不急不缓道:“练兵之要,以教戒为先,而以耳目、胆气、队列、体力、拳术、技艺等科为主体,行耳、目、手、脚、心之事,日行不辍,方有强兵。”

  这一番话看似简单,实则非精通兵法之人不能总结出来,李从璟颔首,示意彭祖山继续往下说。

  彭祖山接着道:“教戒为先,所谓‘教’,便是‘教之以礼义,诲之以忠信’,使军士上识其主,下识等级,忠于其主,服从尊卑;所谓‘戒’,便是‘戒之以典型,威之以赏罚,使人知劝’,使军士遵守军纪军法,知晓什么可以为,什么不能为。”

  “就训练科目而言,兵种不同,科目稍有差别。此事说来简单明了,但要军士日日操练,精益求精,却是颇难,关键在于主帅之督促,在于赏罚之鞭策。其中,练兵之法,莫先练心,人心齐一,则百万之众,即一人之身……”

  彭祖山洋洋洒洒,娓娓道来,就练兵纲领之事,便说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彭祖山总结道:“兵之强在练,孙子练兵,可以折冲销敌,乃鸣鼓会军,终于助吴国西破强楚,北威齐晋,南伐于越,使吴国成为春秋最后一个霸主。公子若能严肃练兵,假以时日,三千之卒,尽皆勇悍善战之辈,则大军所向披靡,天下少有人能与百战军争锋!”

  彭祖山话说完,李从璟沉默了许久,抬起头,却已目露精光,他走出将按,到彭祖山面前,长身而拜,“我欲以彭大哥为百战军副将,操持三千百战军训练之事,彭大哥若果能践行方才所言,他日征伐有成,必不负彭大哥之恩!”

  李从璟的举止让彭祖山有一时错愕,瞬息之间,彭祖山连忙扶起李从璟,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公子果真意欲以彭某之法,训练百战军?”

  “为何不可?”李从璟反问道。他知道彭祖山担心的是什么,时下天下节镇林立,然各镇将军练兵,莫不求战力速成,好做征伐,因而训练起来,长技艺,而弱系统。而彭祖山的练兵纲领,却要求“教戒为先”,期间更是包含“天晴则操练士卒,下雨则习读诗书”这些内容。总之一句话,彭祖山的练兵纲领,不仅要求练兵系统全面,而且会搞文化和思想道德教育,这是目下天下节镇基本都不会涉及的层面,尤其是后者。

  李从璟道:“天下久经征伐,人口锐减,良家子难觅,是以各军多有流氓、亡命之徒,百战军亦不例外。这些军士纵然能逞一时之勇,使大军在某些时候战力顽强,但其桀骜难驯,背主弑将的情况屡见不鲜。若不能改造他们,这样的军队,我宁愿不要!”

  彭祖山道:“可公子可知,要如此训练军队,必定分外艰难,困难重重。末将此法,便是老将军都不尽用,公子可想好了?”

  李从璟笑道:“大丈夫有所不为,亦必有所为。以此法练兵,必得罕见精锐,彭大哥何必迟疑?”

  其实彭祖山的练兵之法,并不超前,这是很多先贤在兵书中都有论述的。只不过这位儒将想要将其都实现而已,这可以说他是书生意气。但彭祖山没想到,他碰到了一个来自后世,知晓这其中利害的李从璟。

  二十世纪,红军百战不死,长征路上,八万人只剩下两万多人,却战力犹存,稍有军事常识的人就知道,这是多么大一个奇迹。放在任何一个时代,一支军队伤亡过半,又在东奔西跑的路上,还不是政府军,那剩下的人不给你跑光才怪。

  李从璟崇敬那样一支军队,虽然他知道因为时代的原因,他无法复制这样一支军队,但他想努力一把,做到在这个时代,能够做到的极致,去无限接近这支神话一般的军队!

  有了这样一支军队,乱世求存,方有保障;争雄天下,方有资本。

  彭祖山沉默了半响,后退两步,对李从璟深深一拜,起身时长叹道:“公子之志,末将今日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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