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官衙的后院花厅,一大群富态的官绅们聚到一起饮宴,雕梁玉栋,繁华错落,院内流水潺潺,几个伶人戏子摇头晃脑的坐在那里,满院子都是宛转悠扬的丝竹悦耳之声,堪称优雅至极!如果再有上几个书生贤士,唱些名词古诗,那就真的是一场标准的风雅文会了!
只是可惜,让人大失所望的是,席间众人讨论的事情可是无论如何都和风雅之事无关,却反而是充满了铜臭的气味!
“诸位!不知道你们怎么样,可兄弟是无论如何撑不下去了,这就要关掉店铺,回南京给老爷们报信了,这苏州府里的情势,以咱们的财力,已经是伺候不起了,谁知道这究竟是哪里蹿出的瘟神,竟然如此的狠法儿,硬生生的要把人的路子往死路上逼啊!”
“是啊!谭大人,这般的局势,您总不能就眼看着不管,总得做点什么啊!这眼看这四海钱庄把大家伙儿都逼上了绝路,诸位的脸上需也好看不得!”旁边的人纷纷的跟着鼓噪。
刚才说话的人是通达钱庄苏州府掌柜的,姓钱,向来是苏州府钱庄典当势力四大家之一,在这南北通衢的苏州府,商人贸易势力集中的地方,有规模巨大的对外贸易支撑,那真的可以说是日进斗金,摇钱树聚宝盆一样的所在。能撑得起这个摊子,那自然背后也不是普通人,赫然就是大明朝首屈一指的武将世家,魏国公徐府一系为首的勋贵势力!
有这样的背景,又是在苏州府经营近百年,已经是牢固之不可撼动的势力,谁知今日,连他也要叫唤着不行了,可知今日苏州府这一波暗地里的金融势力的较量,是多么的令人惊心动魄,影响深远了!
通达钱掌柜的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跟着叫起了震天屈来,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外是,这四海钱庄这等的行为,是如何的可恶,如何的卑鄙龌龊,竟然以这么底的利息吸取客户,这是纯粹的搅乱市场,不给人活路来了,大家伙们嘴里说着,却都是那眼睛瞧着上手的几个官员,苏州府官府的几个擎天支柱的脸色!
苏州知府谭政,运河水师营参将王伦,还有苏州织造府太监高全,这就是如今苏州乃至整个苏杭太地区地位最显赫的三个人,分别对应着内阁、军队和内廷势力的三极,联合掌控着苏州府以及附近地区的一切!
这些人的责任,不仅仅是维持这个地区的秩序那么简单,作为江南的经济中心,苏杭太地区的经济稳定和繁荣关系到整个大明的财政安全,肩负着为已经病入膏肓的大明中枢持续的输血的重任,还要不断的以自己的经济发展的成果反哺遍及全国的依附在这个大明经济体的肌体之上吸血的无数宗室权贵们!
在这个地方当官,毫无疑问是需要极端高明的手段和显赫的背景的,三人的官职虽然都不大,不过是区区四品五品,但真正的权利却是堪于大明朝的一方总督相比!就是比起某些身在中枢的大员们,也是毫不逊色!如何能够小窥?
只是,今日这里的这些人所说的这些,就是他们也很有些头疼!
商品社会,最重要的社会流通是什么?银子!
不管是你做什么生意,都离不开银子的盛行,大到赊账进货,小到隔夜流水,银子的流通,是大明经济社会健康的最重要的标志!
所以,众人可以想象,金融势力对于商品社会的重要性了,几乎就是社会表面的商品流通背后的绝对性控制力量。谁控制了金融,谁就控制了社会经济,虽然大明的商品还远远无法和后世的那种规模化工业商品经济相比,但是金融势力的背后控制却一样是根深蒂固。
今日这里汇聚的人就是这些人了,暗地里掌控着这个繁华之地的社会表象的大佬们,钱庄、典当、青楼、码头以及货栈,暗地里控制着苏州府绝大部分的金银流通,苏州府这个经济社会的所有经济活动都离不开坐在这里的这些人的眼色,这个的人几乎打一个喷嚏就能立时引起苏州府市面上的大地震!
只是可惜,那都是过去了,最近几个月来,市面上已经完全不同,从南边来的商团势力的经济入侵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改变了苏州府的经济面貌,这些人的传统优势几乎是一下子消失了!四海钱庄,这个搅局者一下子从最基础最根本的层面上入侵了苏州府的原始金融势力,用最毁灭性的的手法侵占了这些人大部分的势力范围。
虽然很多商铺本身就是钱庄自己在背后经营,千丝万缕的联系使得这些原始的金融家们虽然失去了大多数的客户,但仍然以自家店铺和少数忠诚的老客户们能够维持着最小的事态,但是原来那种在背后掌控,在市面上呼风唤雨的那种好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可想而知这些人究竟有多气愤,只可惜气愤归气愤,要想和四海钱庄在商业上进行公平竞争却是不可能的,这四海钱庄的架势,那一个月一分银子的利息放在那里,让生意人们几乎是个傻子也知道是该怎么选择,自然是吸引了绝大部分生意人的青睐。现在的市场上,人人都去照顾他们的生意,那银子完全是金山银海的一样往外流淌,这些传统的原始金融家的资本哪里能和四海相比。哪怕就是所有人的家底儿加在一起也是不行!
所以,这些人不得不聚到一起来向父母官们施压来了,商业手段不可以,那就其他的手段,总之,不把这四海扳倒看来是不行了!就是付出任何代价,也是在所不惜!
三位官员坐在诸人的上手,脸色也是作难。
“诸位!我们知道大家伙儿的难处,这四海商行的手段实在是颇有值得商榷之处,这些我们也都理解。”谭政摇着折扇,说话抑扬顿挫,美妙的就像是吟诗读书一样的韵律:“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诸位以为,以四海这样富可敌国规模的生意,什么手段都没有,就像小孩子一样的闯进来了,这自然不可能!实话告诉大家,这四海也是有后台的,而且后台大的超乎诸位的想象!诸位还想象从前那般的施展手段,本府这里可真的是帮不上忙啊!”
“不错!谭大人所说确是实情,咱家也可以为谭大人作证。”苏州织造府太监高全,虽然在宫廷里不过是些伺候人的下人角色,可是在这里,那也是一方巨擎。说出的话也是举足轻重:“诸位!自从咱家下到江南以来,多受诸位的供奉,和大家谈笑甚欢,岂有关键时刻不出手相助的可能?只是这事情……难啊!咱家也是没有办法!”
王参将在旁边也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却是连话都懒得说了,只是那脸色就让大家知道了他的为难!
钱掌柜等人听了三人的说法,却是一点也不放松,
“大人!这四海背后的人咱们虽然不真正清楚,但也总跑不过那几个人!咱们大伙儿也不是不晓事的,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也不愿意给各位大人乱添麻烦!可是他不管是谁,总不能不给人留条活路啊。我们这些人,您也知道,魏国公,定国公,好几十位公侯可都是后面看着呢,您总不能让这开国公侯们的府里也跟着揭不开锅吧!这官司就是打到皇上那里可也是四海的不厚道!”
“是啊!是啊!唐王爷可也是咱们的东家,这都是太祖的子孙,就是崇祯皇爷爷,那也不能让就这样看着咱们饿死啊!”
钱掌柜的一带头,身后的这些人们立时鼓噪起来,能在苏州这等天堂一般的地方掌控财权,那自然都不是普通的人家,背后站着的最少也是省部级以上的大佬,这些人背后的人动起来,就是在场的三位父母官,也是承受不了这种压力。
哎!难啊!
谭政看着身边的两位,互换了一下眼色,都是一脸的无奈!
“再难,诸公也要给咱一个说法,否则,东家若是怪罪下来,咱别的不说,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您的府门口前去上吊!”钱掌柜看三位大人始终是推脱,心理不耐,终于赤luo裸的站出来威逼了!
“就是就是!大不了惹急了,咱们东家们一起到钟鼓楼去鸣冤,我就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了!”这一大群掌柜们气急上来,再也保持不住表面的一团和气,终于开始图穷匕见了!
上手的三位官员脸色一冷,立时眼神这就变了,最后终于还是水师营参将王伦,许国公府上的次子站出来说了明话!
“诸位掌柜的!我实话对你们说吧!你们也就不要闹了!该怎么做生意还是怎么做生意,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盘外招了。这事情真的闹大起来,其实对大家伙儿谁都不利!
有些事,身为朝廷大员,我也不好跟你们明说,你们如果真的是晓事的,不妨都让自己家的东家去打听打听。这四海钱庄背后的势力……我也不骗你们,说实话就是高高坐在紫禁城里的当今圣上,也是绝对不愿去轻易招惹的。我看你们,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什么……
王伦的表态真正的惊醒了苏州府这一群坐井观天的掌柜们,一群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了半天,终于意识到官府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想要借助官府力量?这条道是真正的走不通了!而失去了这条道,这些人们究竟该怎么办呢?似乎真的是只能像钱掌柜说的那样去上吊自杀去了。
在苏州府待得久了,这些借着身后的东家的招牌,欺行霸市坑蒙拐骗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家伙们,还几乎真的从来没有学会正正经经的用生意人的手段去解决问题,没有了特权,就连生意都不会做了。
在特权社会出生成长并一直混迹到死的这些人们,不管是平时表面再怎么的嚣张跋扈,光鲜亮丽,都遮掩不了他们内地里的那种无能和肮脏。一旦真正的遇到了无可抗拒的力量,那就立刻会被打折了脊梁现出原形,变成了只能在街边污秽的臭水渠中出现的爬虫!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学会过什么叫做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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