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官家那里出来,欧阳修便住进了太学,从这天开始,一直到开考,十多天的时间,他们这一干考试官,便要被锁在太学中,并有重兵守卫,以杜绝请托。
不过也不用担心他们无聊,一帮子文人骚客凑在一起,自然会没完没了的诗歌唱酬,消磨时光。而且与其他匆匆应酬、或一时兴起之作不同,在锁院期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所以首首精雕细琢,佳作迭出不穷。
况且今次还有文坛盟主欧阳修坐镇,更是长篇险韵、众制交作。以至笔吏疲于写录,僮史奔走往来。间以滑稽嘲谑,形于讽刺,更相酬酢,往往哄堂绝倒。可谓一时之盛事,前此未之有也。
真叫个人生得意、挥洒无忌,却也后来引出十分的麻烦,不过这是后话……
再表考场之外,时日飞驰,转眼过了火树银花不夜天的上元节,就算是出了年。陈希亮和曹氏,又带着一干子弟,并年前抵京的宋辅……也就是宋端平他爹,往文庙拜、往文昌帝君祠拜、往二相公庙拜……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没求签。
之后几日里,陈恪收到了京城老字号翰墨堂考箱文具六套。缎面绒里轻便手套八副、鹿皮护耳十二个、短毛软靴九双,以及各色护耳、护腰、围巾……足足几十件。样样都是价值不菲的精细货,乃绮媚儿、齐怜儿、冯安安、张师师、姬杳娘、季艳娥等红粉佳人送上的。
若非怕影响他休息,娇娘们定会竞相前来,亲自送上甜蜜的祝福!
当然这种待遇,不止陈恪有。苏轼、刘几……等一干夺魁热小少年才子统统都有!只是陈恪会填词会度曲,因此更加招人罢了。
当然。还有小郡主的爱心点心一份。嗯,郡主的手艺愈发好了,还没进考场,就让陈恪吃了个精光。
又一转眼,十八日到了,还是与上次一样,一众亲朋前来壮行。但对诸位考生来说,这次可比上次遭罪多了……上次秋闱是八月里,虽然早晚秋凉,总体还算气候宜人。
现在可是正月里啊!也不知哪个脑残定下来的。竟让考生正月里考试。就算开封的冬天不算寒冷,可也在冰点以下啊!这真是坑苦了文弱书生……一个个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包得跟棉猴似的。考场又严禁烟火,想带个暖炉进去都不行,真不知这三天该怎么熬过去!
不过陈家五个去考试的人中,仅四郎一个有这份苦恼。其余四个都是钢浇铁铸的身子骨,数九腊月也只穿单衣,哪会在意这点寒冷?
四更时分,一家人出发往学街。秋闱时,开封府乡试在太学考,国子监试在国子监考。到了春闱,考生达七千余人,就只在太学考了。
待五更鼓响,太学前先放三个炮。把栅栏子开了;又放三个炮,把大门开了;又放三个炮,把龙门开了。禁军的兵丁出来列队,然后是一干考试官,手里举着牌子出来,要考生按照名状上的字排队……
除了多放了几炮。一应流程与秋闱无异。像陈恪这样经过一次的,自然毫无紧张可言,人家让干啥就干啥便是。
他这次的考牌上,写的是‘丽’字,是第四十四组,却要比上次的要靠后了不少。这点是考试安排唯一的漏洞,考生领取号牌的那天,就知道自己是哪一组,大概几时入场了。
等待的时间有些稍长,不过陈恪现在也是风云人物,同组的士子基都认识……至少认识他,所以小声说话、闲聊打趣,时间倒也不难打发。
待到日上三竿,才轮到他们这组进场。严格的验明正身后,一组四十人,被带到左侧院中,一个临时搭起的棚子前。考官便板着脸道:“立即脱衣沐浴,在出口处领取你们的考具和衣物。”
“不会吧……”众人不禁叫苦,这大冬天的洗冷水澡,冻感冒了还怎么考?
这种倒霉孩子不是没有过,但朝廷制度岂能轻易改变?你要是不洗,信不信有人帮你扒光了?
“别磨蹭,后面还有十几组呢!”考试官训斥一声,便转身出去。
没地儿讲理,只好咬牙脱了。众举人飞快的扒成光猪,把衣裳装在个篮子里,考牌压在最上面。待他们进去后,会有兵丁过来,把他们装衣服的篮子和考箱到出口处检查。
冬天的衣裳太多,朝廷也不可能再像秋闱似的衣服。所以稍后还得穿自己的。但这不意味着搜查就松了,恰恰相反,因会试其实就是最后一次淘汰,检查起来比秋闱要严格十倍:
按照规定,考生要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禁带木框、木盒、双层板凳、厚褥棉被、卷袋、装裹之类。且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水注要用瓷质,蜡台单盘空心通底,糕饼悖悖要切开露馅……所以陈恪才会前吃完,他舍不得小郡主那像艺术品的点心,遭那无妄一刀。
除此之外,还要求毡毯无里,皮衣无面,入场只准携格眼竹考箱,不准带片纸、只字。当然洗澡也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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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官差没有丧尽天良,用凉水给举子们冲澡。这么多人一拨拨洗澡,足足用了几十个灶烧水,才勉强得上。
不过水温也只能说是不凉。许多人压根没沾水,就跑出澡堂,赶紧用毛巾裹住身子,哆哆嗦嗦蜷成一团,等着兵丁把衣裳篮子送进来。
然而等了好久,也没见有人进来,举子们阿嚏成片,大声鼓噪起来。这才有人进来,把装衣服的篮子扔给他们。
举子们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把衣裳穿好,才发现好端端的棉袄被拆来了线、棉靴也伸了舌头,可见检查之仔细。不过来就形象不佳的棉猴,变成了乞丐状,让考生们倍感窝火,不禁大骂起来……
陈恪的衣服单,看上却倒整洁些,对众人道:“多说无益,日后再作计较吧。”
付出没有白费的,陈恪不惜重金、费尽心力将嘉佑学社,打造成汴京城最具影响力的社团之一。同时也让他个人,具备了很强的影响力。至少他一句话,不管是不是嘉佑学社的举子,全都闭了嘴、穿好衣服,出到外面领取考箱。
很快,众人都背上自己的考箱,却见陈恪仍然两手空空。
“怎么了?你的考箱呢?”
“没找见……”陈恪见场中已无考箱,朝众人苦笑一下,转向搜检官唱喏道:“请问,所有的考箱都在这儿么?”
“不是。”搜检官冷冷的望着他道:“你叫什么?”
“学生……”陈恪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镇定道:“叫陈恪。”
“陈恪……”搜检官目光一沉道:“带走!”
众人顿时愕然,便见两个高大的禁军士兵走上前,一人扳住陈恪一只手臂,便要把他往外拖。
“放开我!”身材高大是相对的,陈恪比他们还高半头,只见他双臂一甩,便把两人弹开,怒视着那考试官道:“敢问这位大人,学生犯了哪条考规!”
“明知故问!不过官还是回答你!”那搜检官冷笑一下,高声道:“明文规定,凡考生除官外,不得怀挟书策,令监小巡铺官潜加觉察,犯者即时扶出,进士殿二举,诸科殿五举!”说着一脸鄙夷的看着陈恪道:“你藏在考巷里的抄被搜出来了,有什么话,去对监考官说吧,带走!”
陈恪登时有些懵了,怀挟?怎么可能呢?出门前还把自己的考箱仔仔细细检查过,怎么可能有小抄呢?
这时候,又过来两个军卒,想要一起把他往外拉。
一被扯住,陈恪马上反应过来,这时候要是不吭声被带下去,那就叫个黄泥巴落到裤裆里,作弊的罪名就算坐实了!
这不仅是殿二举……也就是八年不能再考的问题,他这个人的名声,也就尽毁了!
试问,谁还愿意和一个小人来往?
“去!”怒吼一声,陈恪使出全身的力气,猛地把四个兵丁弹开,说着一把抓住那考官的手臂,喝道:“贼子,尔敢陷害于我!”
那搜检官是礼部的一名主事,哪里见过这么蛮霸的考生?他感觉右臂像被烙铁粘上一样,痛得哇哇大叫道:“你敢袭击考官,快把他抓起来!”
‘嘡啷啷……’禁卒们抽出兵刃,一边朝陈恪怒喝道:“放开大人!”一边就有人举起铁尺朝他砸去。
陈恪把那搜检官挡在身前,大声道:“带我去见临检官!”
“不许行凶!”众考生也回过神来,呼啦一下涌上前道:“他肯定是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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