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七章大政变之决战紫禁城之巅上
冯保的能耐,不过就是扣住奏疏不发,或者甩开内阁,自行拟旨,造成既然成事实,以此来干预朝政。高拱这道疏,明眼人一看,就是要给冯保戴上笼套司礼监必须把所有的奏疏发给内阁拟票,那么内阁的意见成为皇帝的意见,内阁就有了最高行政权。你要是不让我们拟,自己就批了的,我们则要向皇帝要个说法:为什么要这么批你要是扣住不发,那么奏事人有权当面问皇上是怎么回事。
这分明就是要剥夺司礼监的权力,不给太监干政留有余隙高胡子果然歹毒异常啊,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冯保岂能不怒火中烧
怒气冲冲之余,又是满腹的疑惑。倒不是想不通,高拱会这么急动手,因为高胡子每日里磨刀霍霍,动手是迟早的事儿,所以一下那道中旨,他就做好了接招的准备。只是想不到,高拱会用这种直接上奏的方式来进攻你明明知道皇帝还小,奏章怎么批红,都是我说了算,怎么还会上这种东西
难道指望我失心疯了,自废武功不成他怎么也想不通,高拱为何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反复寻思半晌,他都觉着高拱这一手,实在是无厘头的紧,怎么看都没有赢的希望啊。但他知道高胡子看似粗豪,实际上是久经沙场的老斗士,政治斗争的经验极其丰富,断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交给和他旗鼓相当的人去劳神吧。
于是他将这两道奏章交给吴恩,命其连夜出宫找徐爵,徐爵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办。
大内宫禁森严,按规矩,一旦宫门落锁,所有人不得出入。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是对如今掌印司礼监兼提督东厂,成为太监中的霸主的冯大太监来说,就像出入自家大门一样随意。
于是东华门连夜打开,吴恩带着那两道奏章找到了徐爵,徐爵又半夜三更敲开了张居正管家游七的家门在那里见到了张阁老。
堂堂大学士张居正,竟然不在家里养病,跑到管家的住处猫着,实在是出人意外,又无可奈何啊
来的时候,没有人盯梢吧。张居正本已经睡下,一听说徐爵来了,马上披衣起身,在密室接见。
没有,徐爵感到有些被轻视,嘿然笑道:咱们东厂不是吃素的。
这就好。张居正笑笑道:非常时期,小心无大错。
那是那是。徐爵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两份奏章,递给张居正道:这是高拱今日所上的两道疏,我家主人问张先生该如何处置。
张居正接过来,却不急着打开,而是缓缓问道:奏报皇上了么
晚上刚收到的,还没送出司礼监呢。徐爵恭声答道。
居正点点头,他估计就是这样。便打开揭帖,就着无烟的宫灯,细细起来。看完后自然明白,高拱的陈五事疏,是针对昨日任命冯保为司礼监掌印的那道中旨而来的。连同另一道为两宫上尊号的,都是高拱一手策划的攻势。旨在取悦李娘娘,扳倒冯保。
平心而论,张居正很佩服高拱高明的政治手腕,高新政要赢这盘棋,并非是直取中宫,而是精心布局,步步为营,且每一步都下到了点子上。对手稍一不慎,就会落入他精心设计的陷阱而俯首就擒。甚至就算反复长考,但没有达到那个境界的话,还是会眼睁睁的被他一步步将死。
好在冯保重压之下,没敢自作主张。好在张居正历经三朝,斗争经验比高拱还要丰富,他早已看清了这场斗争的性质,并把自己在这场斗争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如何审时度势进退予夺等大事都已思虑清楚,所以事到临头并不慌乱。
事实上,先帝弥留之际,冯保所宣读的遗诏,乃是他事先拟好,送给冯保备用的。这样的惊天阴谋,不仅需要大胆,更需要心细,料事如神才行所谓先帝遗诏要司礼监同为顾命,乃是为冯保量身定做的张居正是何等的心细如发。他知道,公然宣布由太监头子同为顾命,已经是挑战高拱的底线了,那么这个人又被指明是冯保的话,就必然超过高拱的底线,引起他激烈的反弹。张居正巧妙的把一步棋,拆成两步走,先利用高拱悲痛忘形无暇细顾,且不愿在先帝弥留之际,表现出宫府不合的心理,把太监辅政变成既成事实。等新君一登极,再通过中旨把冯保扶正,高拱也就只有徒呼奈何,接受现实的份儿了。
张居正的这一手,其实不只是为冯保在谋划,还有他自己的算计在里面,就连执行者冯保也未必能够悟出。他通过这一系列动作,把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冯保的身上,自己却巧妙地解脱出来。就连口口声声说他和冯保勾结一气的高拱,也找不到他参与其中的铁证。
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在接下来的斗争中,他不得不采用最让士人痛恨,最为后人鄙夷的手段,如果不能置身事外,就算把高拱绊倒,自己也会因为名声败坏,无颜再立足朝堂的。
张居正细细思索着,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叩动着面前的花梨木茶几,徐爵耐心等了足足盏茶功夫,才听他开口道:其实,这两件事都不难办理。说着,示意徐爵走近前来耳语一番。徐爵听罢,不禁眉飞色舞,连连说道:好,好,依先生之计行事,他高胡子非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不宜迟,领受了锦囊妙计后,徐爵便赶紧回去复命。
送走了徐爵,张居正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院中站定。夜凉如水月如霜,他的表情也凝重如冰。高拱虽然来势汹汹,但他心里并不如何惧怕,因为高拱这个人太看重牌理了。其实以他和先帝的关系,只要单独和隆庆见面说说情况,冯保就没机会蹦跶下去了。
但是,他从不这么干,似乎觉得这样做不够磊落,在牌理上就属于做手脚,与太监的无异了。他自己不主动找机会也就罢了,即便是有这样的机会,也主动放弃了。摸透了高拱这一点的张居正,根本就不要公开出面,就把他玩在股掌中了所以在张居正看来,高拱再张牙舞爪,也不过是只纸老虎。
真让他感到惧怕的那个人,其实是在昌平的沈拙言,那是个他从未战胜过的强大对手
一想到沈默,张居正就不禁涌起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无力感,两人系出同门,是那样的相似,自己会的对方都会,但对方有的,自己却没有。简单说,沈默就是他的年轻版和加强版。
对于沈默的强大实力,张居正有清醒的认识,更让他忌惮的是,对方隐忍的功力丝毫不亚于徐老师,真是人如其名,咬人的狗儿不露齿。在他露出獠牙之前,你根本无法判断,他会不会出手,何时出手。但他一旦发动,就是无解之招,必胜之局,根本无法与他匹敌
最让张居正感到可怕的是,他那强大的自制力,能在形势大优,胜局已定的情况下,抑制住乘胜追击的冲动,只取自己所需要的,绝不肯一味贪得无厌,使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哪里是犬,分明是狼,一头凶恶老练的草原狼
这样的敌手,是张居正最最不想对付的,尤其是隆庆初年那次大败,给他的教训太惨痛了。不过也正是那次,沈默在大胜面前停住脚步,莫名其妙的放了他一马,让张居正意识到,此人也是有弱点的,那就是太爱惜名声,太想维持一个光辉的形象了。
也正因为如此,张居正才敢赌一把就赌沈默不愿背负欺凌幼主不敬两宫的恶名,插手这场决斗。他刻意隐藏身形,让冯保在明处和高拱斗,还处处扯上李娘娘,就是为了造成一种宫府相斗的情形,而不是大臣间的争权夺利,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
目前看来,这法子还是很有效的在乾清宫,高拱悲痛欲绝无暇细顾时,沈默这个次辅也缄默了;新君登极后,他又主动去天寿山视察皇陵,一副置身事外不愿参与的架势,这才让张居正敢于把计划执行下去。
然而不到最后关头,谁又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谁知道他是不是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念头,还是要玩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但机会稍纵即逝,如果过了这段皇位交接的震荡期,高拱的地位也会随之稳固,自己在北京的日子,却要进入倒计时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张居正暗暗下定决心。他很清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形成既成事实,让沈默想插手都来不及,只能徒呼奈何。
到时候,自己也就第一次有了和他抗衡的资本,战于不战的主动权,全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张居正抬头望一眼天上的残月,一股豪气从丹田升起,忍不住清啸了一声
引得四邻一片百犬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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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七日,平旦。
大内的中心乾清宫,已经换了主人。除了小皇帝朱翊钧之外,还有他的母亲李贵妃也一同搬来,她会一直陪伴照顾监督小皇帝的成长,直到皇帝大婚才会搬回慈宁宫去。李贵妃对儿子管教之严,早就深得皇宫内外的一致赞誉,都认为她是最称职最负责任的母亲。
自从八岁出阁讲学起,小皇帝朱翊钧就没有睡过一天懒觉。只要一听到宫外头响起五更报时的梆子声,李贵妃就立即起床,把尚在梦乡中酣睡的儿子喊醒。这时天还未亮,正是一个孩子最渴睡的时候,但朱翊钧一看到母亲严峻的表情,便立马清醒过来
现在虽然当上皇帝,朱翊钧的生活却一丝也没有改变,这会儿已经用过早膳,坐着抬舆去文华殿读书去了。李贵妃也不好意思再睡回笼觉,便在新开辟的乾清宫佛堂中,对着观音菩萨像虔诚念经。最近这段时间,她都在反复念那往生咒,看似是在为先帝超度,但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求自己的心安。
如果能选择,她一定会离乾清宫越远越好。虽然已经把先帝在时的陈设换了个遍,可是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朱载垕站在不远处,朝她惨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只有在这佛堂之中,有观音大士的保护,她才能感到安宁
把往生咒念了十遍,香汗已经浸湿了额发,李贵妃才从佛堂中走出来,饮一杯冰镇的茯苓膏,换一身干爽的素服,问早就势力在那里的女官道:有什么事
冯公公求见。
贵妃点点头,这次能否极泰来,全靠了冯保的谋划。虽然过程险之又险,但自己的儿子顺利当上皇帝,这大明朝也再没有能威胁自己的了,所以她还是很念着冯保的功劳。而且日后宫里宫外,还少不了他给他们孤儿寡母长心眼儿,因此愈发对冯保礼敬有加。
待冯保行礼后,李贵妃让他坐定,又让人给他上了茶,这才问道:当了大内总管,还要顾着皇上的学业,你能撑的住吗。
多谢娘娘关心,冯保感激道:老奴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小事儿就让下面人去办,大事儿就请示娘娘,我累不着的。
呵呵,本宫妇道人家,李贵妃却摇摇头道:干政多有忌讳,你还是和张先生商量着办吧。和张居正合伙的事情,冯保一点没瞒着李贵妃,所以她对张居正的印象,也是极好的。
分割
今儿个还有一更,今年争取一直说话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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