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七六章 大政变之步步惊心(上)

  第八七六章大政变之步步惊心上

  日已西沉,暮霭飘忽,影影绰绰的松林上头,到处是盘旋归巢的宿鸟,一座座宏伟的帝陵,全都隐去了面目,却仿佛睁开了冰冷眼睛,森然的盯着巨石上的两人。

  此处天造地设,形势无可挑剔。放眼全国,可以说没有更好的吉壤了。然而一处吉壤,只有一个正穴,天寿山的全气之穴就是长陵自从成祖皇帝冥驾长陵,至今二百年间,这里添了献陵景陵裕陵茂陵泰陵康陵永陵现在又有了昭陵,总共是九座皇陵,它们的穴地,是一穴不如一穴,到了昭陵,已经把所有的地气用尽。如果日后还有帝王要陵寝于此的话,大明朝怕是要亡国不远了。余寅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蛊惑力。不得不承认,在这大明历代君王陵寝之处,像这样放肆的点评他们的阴宅,没有一颗无法无天的大心脏,是办不到的。

  就在昨天,这里的第十位主人已经登极余寅完全没有感受到历代先帝带来的压力,反而兴奋的微微发抖道:所以属下说,这是天意啊大人,我们顺天而为,正成其事

  住口沈默严厉的喝道,几只受惊的老鸹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难听的嘎嘎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别怪我翻脸无情

  大人,这里空谷僻静,方圆百丈之内再无一人。余寅却不惧道:您还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吗。

  我沈默表情一滞,缓缓摇头道:你误会我了。

  您可以不承认自己的想法,但您的行为决策,却始终朝着这个方向余寅不依不饶道:不然您为何要创建汇联号这个恐怖的机构,难道不是为了控制东南的经济命脉不然您为何要把九大家还有东南的封疆大吏都拉到咱们的船上,难道不是为了控制东南的政权不然您为何要创办报纸,难道不是为了控制东南的舆论不然您为何要开办南洋公司,为何要把您的亲信侍卫们安排进军队,并不遗余力的培养他们难道不是为了培养一只忠于我们的军事力量不然您为何对安南人大开杀戒,却对世仇蒙古人怀柔绥靖,还跟那个蒙古公主腻腻歪歪的玩起了第二春难道不是为了在北方草原上,留一只策应的力量顿一下,他一脸冷笑道:还有,您对军队将领不遗余力的保护,提高官兵的地位,难道不是为了收买军心您煞费苦心经营的同年门生们,已经开始逐渐占据朝廷的主导,并将垄断未来的二三十年,如果您的目地仅仅官居一品,哪用得着做这么多场外功夫

  有了这么强大的实力,您却从来不用,也不展示自己的力量。这让我想起了那位三年不鸣的楚庄王,他是为了一鸣惊人,成为天下的霸主。余寅像一团火,像一束光,照亮了沈默心底最深处的隐秘:那么您的目地是什么位极人臣,宰执天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四年以前,您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接任首辅之位,但您却非让我费尽心机,帮高拱起复,然后把首辅之位拱手相让。这种高风亮节,令天下人击节赞赏,却也让属下费解,首辅之位你不想要,却又拼命的暗中积蓄实力,您到底要什么呢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高的位子又是什么呢

  作为沈默真正的心腹之人,余寅实在太了解他了,以至于他任何的解释都苍白无力,只有面对本心一途了。愤怒得盯着余寅半晌,沈默突然一拳捣在他的肚子上,恶狠狠的骂道:你要逼我杀了你么全不似平日的斯文模样。

  余寅应声倒地,身子像虾米一样在巨石上蜷着,却嗬嗬笑起来,断断续续道:当年我抗命杀了胡宗宪,便说过,这条命是大人的了,您随时都可以拿去说着强撑着爬起来道:但我知道,除非我背叛大人,否则我只会在您大业已成,或者您要放弃的时候死。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你太自作聪明了。沈默冷冷望着他道:我对你们,向来是开诚布公的,还记得当年初见,我给你们的书,和你们说过的话么

  永生难忘。余寅点头道。

  那就是我的目地。沈默不再看他,将目光投向了蓝黑色的夜空:从来也改变过。

  可是那也一样是不臣啊余寅摇头道:您现在可以不承认,但早晚都得走到那一步

  不会的。沈默望着远处已经只剩下个轮廓的昭陵,仿佛像是对大行皇帝发誓道:皇帝姓朱,永远不会改变说完低叹一声道:归根结底,你们都认为我不会成功。十岳公劝我见好就收,抓住眼下十年,就算对天下仁至义尽了;你却撺掇我当曹操余寅刚要开口,却被他抬手拦住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但我也不是感情用事。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两条路都走不通。按十岳公的方法,十年以后就是我的死期,当然我不一定死,那条船还泊在天津卫呢。但是我之前的重重努力,必然会被全盘推翻,那样给国家和百姓的伤害,足以亡国。按你的方法,我直接就死定了你看看这天寿山,九位先帝的陵寝,还有南京那位太祖皇帝,二百多年的朱家江山,早就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了。

  哪有千载的王朝余寅不服气道。

  是,一个朝代注定会灭亡,本朝也不例外,农民起义可以亡了它,外族入侵可以亡了它,甚至武将作乱也有可能亡了它。沈默沉声道:天下谁人都可以造他的反,但唯独我不行天下谁不知道,我沈拙言身受两世皇恩没有世宗皇帝,就没有我这个六首状元,没有他的不第超擢,我也不可能节节高升,才在而立之年,就位列台阁更不要说大行皇帝,天下谁不知道我是他的骖乘之臣天下谁不知道,是他容得下我,我才能出将入相,加封太保顿一下,深深一叹道:我沈默得到了异姓臣子能够得到的所有的荣宠,又是先帝的托孤之臣。天高地厚之恩,何尝不是我一生的枷锁呢如果我敢造反,必然会被天下人视为忘恩负义的禽兽,正人君子与我势不两立你熟读二十一史,何时听说过,道义上失败者,能赢得天下的呢

  李世民赵匡胤。余寅已经动摇了,却有些不服气道。

  天下,是李世民打下来的,他为何坐不得沈默轻叹一声道:至于赵匡胤,那是乱世草头王的五代,实力才是硬道理。从朱温灭唐到赵匡胤登极,不过区区五十年时间,中原经历了五个朝代,平均十年就改朝换代一次,人们早就习惯了皇帝像走马灯一样换,所以他才能欺负得了柴家的孤儿寡母。但大明朝已经立国二百余载还是那句话,你看看这天寿山,埋了多少代朱家的皇帝,这就是人心向背,这就是天经地义

  余寅终于认输了,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看来大人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我的见识确实不行,还是听您的吧。顿一下,有些解释的意味道:我是听说十岳公亲自到文渊阁去说服,您似乎也没反对,所以才担心您会按兵不动的。

  我说过,十岳公也是为我好,他想让我走最稳妥的一条路,沈默轻轻摇头,声音低沉道:他今年七十了,就像我们的父辈,老人总是希望他的后辈能安全一些,不愿意我们去冒险。

  大人余寅有些感动,沈默这份体谅和宽容,是他黑暗中永恒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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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也一直在犹豫。四周陷入黑暗,黑暗可以让人更为坦白,沈默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个可以听到:到底是搏一把,还是按照十岳公的意思,保守一点。决策的难度,是跟你的责任成正比的。当你孑然一身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是何等的豪气干云但若你有了妻儿老小,要干些要命的事儿时,就得想想自己死了她们怎么活,甚至会不会被株连。所以不知有多少怒从心头起和恶向胆边生,在看到自己妻子调羹,儿女绕膝之后,冷了热血,放下快刀,吞下一口恶气,也要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更不要说沈默了,他的生命不属于自己,甚至不属于他的家人,因为他承载了太多太多就是方才余寅所列举的那些,东南六省,军政两方,士农工商乃至千千万万人的福祉和希望,全都系于他一人之身。有道是千古艰难唯一死,但这个抉择,真的还要更难做出

  但是,已经到了不得不下决定的时候了。余寅准确的把握住了沈默的心理,道:而且我相信,大人您已经有了决定,否则您不会让我来这一趟。说着难得的一笑道:我可是一直暗中负责布置的啊。

  默点点头,不再回避道:这个问题,从在安南时,就困扰着我,我用了半年时间,终于想明白了。

  那您是怎么想明白的呢余寅对这个很感兴趣。

  就是在此时此地,沈默的声音中,透着如释重负的解脱,却又有些禅意道:既然一切都是天意,那我来到这个世上,也同样是天意,上天既然让我来这世上走一遭,又让我做了那么那么多,必然是有他的深意的。那么我也没有理由半途而废,岂不辜负了上天的一番美意如果最后我失败了,那也是天意,天不给大明这次机会,怨不得我

  余寅不可能真正理解这番话,但他却听出了霸气,也如释重负道:大人有多少年,没有流露过这种霸气了。

  不为王霸,霸气何用沈默淡然一笑道:别想三想四,做好分内的事情吧。

  这个您放心,终于揭开了亘在心中多日的谜团,余寅振奋道:虽然这些日子心里不敞亮,活儿可一点没耽误,万事俱备不敢说,但已经搭好台,就等您唱戏了。

  不,还得让他们唱。沈默摇头道:我们在台下看,等他们把丑态都露出来,咱们再主持公道。顿一下,他压低声道:怕也唱不了几天了,高肃卿的字典里没有等字,我估计,最多十天半个月,就得分胜负了。说着,他看向余寅,一片黑暗中,只能看到那对闪闪发亮的眸子,道:时间不多了,你连夜回京,做好一切准备,我回京之日,就是咱们发动之时。

  寅重重点头道。

  记住,沈默抓着他的臂膀,叮咛道:我们要的不仅是现在,还有未来,所以必须最大限度的隐藏好自己我不想自己的名字被人刻骨铭心

  这很难余寅想一想,轻声道:毕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就算一时回不过味来,回头也会想明白的。

  嗯沈默的声音明显沉重很多,这才是他迟迟没有下定决心的原因所在,即使是现在,也只是把这个隐忧抛之脑后,而没有解决之道。沉默了良久,他低声道:尽量做好吧,就算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我至少还有十年时间去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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