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沾满了鲜血,不是道具,而是真实伤口,那些尖锐的刺痛正在悄无声息地提醒着蓝礼这是现实,指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湿滑粘稠的血液,让指尖与鼓槌的触碰都变得奇妙起来;但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没有挣扎,没有痛苦,也没有茫然,所有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就好像……就好像他能够捕捉到尘埃在灯光之下舞动的轨迹一般,就连空气流动的琐碎声响都如同濛濛细雨、潺潺溪流般在耳膜之中鼓动着,瞳孔仿佛能够捕捉到光线流淌的轨迹,一丝一毫都没有错过,整个摄影组现场尽收眼底。
刚刚表演的整个过程再次在脑海之中回放,就如同幻灯片一般,那些痛苦、那些执着、那些专注、那些煎熬和那些……突破,所有的所有都事无巨细地呈现出来,就连那些禁锢在桎梏和牢笼之中的挣扎都不例外。
上帝,他是如此疯狂地热爱着表演。
脑海深处开始汩汩流淌着一阙旋律,一遍又一遍,一次再一次,他不由再次想起了曾经那些为戏痴狂的岁月。
“活埋”,他把自己困在了棺材之中八个小时,拍摄过程中甚至出现了断片,完完全全模糊了现实和虚幻之间的界线,仿佛再次经历了一遍死亡的痛苦和煎熬,而且这一次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活埋,那种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折磨,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让人忍不住打冷颤。
“速度与激/情5”,他与范-迪塞尔真刀真枪地以命搏命,拳拳到肉的打斗甚至可以清晰地嗅到血腥气,以至于两个人都杀红了眼,浑然忘我地厮杀着,如果稍稍出现一点点误差,那么他和迪塞尔可能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说不定身体就要丢失某一个零件才能罢休。
“抗癌的我”,他沉浸在病痛的煎熬之中,恍惚之间就再次回到了上一世的病床之上,将自己牢牢地困在巴掌大小的方寸之地,几乎就要撒手放弃生存的坚持,甚至引发了身体的病痛反应,真正地体验到了化疗的痛苦折磨,虚弱而绝望地在死亡线之上苦苦挣扎,看不到希望。
“地心引力”,混淆了现实与记忆之间的区别,重新回到楚嘉树的身体里,就连海瑟的记忆都如同梦魇一般死死纠缠、无法摆脱,某一个瞬间,他几乎以为“蓝礼-霍尔”的人生就是一个梦境,所有一切都始终不曾改变过,再次睁开眼睛时,所有一切就重新回到高位截瘫的残酷现实。
还有“太平洋战争”,还有“爱疯了”,还有“超脱”,还有“醉乡民谣”,还有……现在正在拍摄的“爆裂鼓手”,一次,再一次,他总是将自己推向悬崖边上,在刀尖上狂舞、在高空绳索上挣扎,虚幻和现实的界线总是若隐若现,然后就陷入了精神分裂的慌乱和迷茫之中,无法自拔,更加无法摆脱。
他将自己所有的生命能量都释放在了表演之中,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你点亮我的生命,如同子弹穿心般;属于你的碎片遗留在了我的身体里;更为疯狂的是我深深地爱着,那些遍体鳞伤的洞口,那些遍体鳞伤的洞口。”
旋律如同清澈泉水般在脑海深处汩汩作响,他忍不住就闭上了眼睛,轻声哼唱起来,耳边似乎依旧能够感受到安德鲁的鼓点,乐符与节奏就这样巧妙地结合在一起,那些发自灵魂深处的语句就这样脱口而出。
每一次表演就如同中枪一般,强有力的冲撞和炸裂让蓝礼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但激烈而炙热的火花就这样点亮了他的生命,绽放出万丈光芒,那些遗留在血液和肌肉之中的子弹碎片,时时刻刻都在隐隐作痛。
但最最最疯狂的事情,他却乐此不疲、沉溺其中。
也许,他的确是一个疯子,肆意而张扬地在镜头面前释放自己的所有能量,然后看着身体之上留下的无数伤口,看着那些汩汩流淌的鲜红血液,感受着那些隐隐作痛的伤痛和苦涩,他却乐在其中,因为他是如此真实也如此确切地活着。
活着。而不是生存着。
如果万箭穿心能够换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生命颂歌,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点头。与其困在囚笼之上苟且偷生一辈子,不如绽放万丈光芒地存在一瞬间。
于是,他张开了双臂,拥抱了那些痛苦和折磨,迎向了那些挣扎和纠结。即使重来一次,他也依旧不会后悔:他依旧会把自己关进棺材里八个小时,他依旧会与迪塞尔以命相搏,他依旧会在化疗之中浮浮沉沉,他依旧会练习架子鼓到走火入魔。
如果这就是疯子的定义,那么,是的,他就是一个疯子。
“我需要知道你为我心碎,真相是我始终受困其中,伤害只是为了寻找界线,这让我深受其扰。我需要知道我留下了伤口,我猜测你是否终于自由,你是否依旧如同曾经吻我般亲吻,你仍然守护着我的秘密吗?”
他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表演,而表演则回馈了缤纷斑斓的色彩,他们就如同命运般地纠缠在了一起。也许,他就注定将成为一名演员,他就将注定在表演的世界里绽放光彩,他就将注定活在那片舞台之上。
“我总是言为心声,这引发无限麻烦。”
他总是太过诚实,太过直率,也太过投入,在表演的世界里似乎从来都没有转弯和折扣,这引发了无数麻烦;但恰恰是这一份坦然,让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成就了现在的自己,他不会后悔也没有必要后悔。
“你点亮我的生命,如同子弹穿心般;属于你的碎片遗留在了我的身体里,更为疯狂的是我深深地爱着,那些遍体鳞伤的洞口,那些遍体鳞伤的洞口。”
嘴角的笑容就不由轻轻上扬了起来,就如同海瑟所说的一般,“当乐符在流淌的时候,我会意识到,有些东西,终究是黑暗无法从我身上夺走的”;而当表演在血液流淌的时候,他也会深深地感受到,有些东西,终究是病痛和折磨无法从他身上夺走的。
某种角度来说,他和海瑟都是疯子,海瑟为了她的梦想而释放了所有的生命能量,最后将她的梦想重量落在了蓝礼的肩膀之上;现在,蓝礼背负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梦想,继续前行,就如同“野兽”那首歌里的约定一般。
这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脑海里汹涌的旋律和歌词,听起来就如同恋人之间的互相伤害却无怨无悔一般,但细细咀嚼过后,却又何尝不是梦想与现实之间的苦苦纠缠呢?
在现实生活中,到底多少人怀抱着梦想?又到底多少人能够实现梦想?还有多少人能够坚持梦想?现实的残酷和冰冷无处不在,从“醉乡民谣”到“爆裂鼓手”,从海瑟到蓝礼,一切的一切都在证实着这一点,但终究,即使只是“曾经拥有过梦想”,生命也将不同。
虽然刚刚结束了一场异常艰难也无比折磨的表演,蓝礼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达到了一个微妙的临界点,深深的疲倦如同潮水般翻涌上来,但内心深处的畅快和幸福却是无可取代的,自从“太平洋战争”以来,蓝礼第一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惬意。
不经意间,他终于再次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伤痕累累、步履蹒跚、浑身浴血地推开了一个全新世界的大门,然后就窥探到了一个更高层次的演技世界,那种喜悦和欢快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准确表达的。
身体肌肉微微透露出酸痛和疲倦,但蓝礼却根本不想要休息,而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体验一番,细细地、慢慢地品味着那种表演的状态和境界,提炼出更多体悟,只是单纯地想要沉浸其中肆意徜徉。
这一刻的美妙,让那些痛苦和折磨都变得曼妙美好起来。
……
艾莉丝-塔利厅之中依旧没有任何声响,达米恩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一场拍摄,他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舞台,那些演奏、那些表演、那些情感、那些突破,再次唤醒了脑海之中的那些高中回忆,但现在,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了,对于那位弗莱彻原型的老师,到底是憎恨,还是……感谢。
但最后的最后,达米恩还是回过神来了,他有些狼狈地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慌张,然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卡!卡卡!”随后又停顿了一下,“这场戏,嗯……我的意思是,这场戏非常出色,但……但我们还需要补拍镜头。”
其实这番话是完全没有意识的,就连达米恩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说出口之后,他就完全反应了过来,脸颊不由就微微有些发烫——
刚才这场戏,蓝礼和西蒙斯的表演绝对堪称顶尖,尽管所有的视线依旧集中在了蓝礼身上,那种光彩夺目的强大气场根本没有人可以相提并论;但西蒙斯还是咬紧了牙关,奉献出了毫不逊色的演出,将安德鲁和弗莱彻的位置变换完全演绎了出来。
现在,两名演员都显得有些精疲力竭。但达米恩却还要求补拍镜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注: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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