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你彻底清空大脑,把自己所了解的音乐知识全部暂时放到一旁,静静地感受鼓点敲击的节奏。的确,架子鼓是关于旋律的,就好像心跳一般,只有完完全全地融入其中,以自己的心脏和血管来感受那些撞击和跳动。这是一种韵律,只有感受到了节奏,才能控制节奏。”
“这些都是正确的。但问题就在于,架子鼓的基本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手腕对鼓槌的控制、身体对架子鼓空间感的感受、敲击力量的调整、还有强力与坚韧的平衡……这些基本功才是构建整个技术动作以及表演质量的基础。”
“在此之前,你对架子鼓没有任何了解,仅仅凭借着自己对韵律的感受来完成敲击,这就好像是空中楼阁,看起来无比美妙,但实际上却漏洞百出。”
“我需要你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浪漫想法,炫耀自己的技巧和天赋,展示自己的节奏和韵律,脚踏实地地从基本功开始练起。这是没有捷径的!没有三年五年,就连架子鼓的框架形态都学习不到,更不要说深入的精髓了。”
“这不是钢琴,专门铭记一首曲谱之后,反反复复地练习,终究还是能够摆出一个架势,但在架子鼓的世界里,你的基本功全部都会暴露出来,没有一丝一毫地侥幸可能。此前到底练习了多少,之后就将展示出来多少!”
“明白吗?这不是用来吸引异性或者引发关注的一项乐器。在舞台之上,架子鼓永远是站在后方的那一个,聚光灯不会聚焦在我们身上,欢呼声和呐喊声也不会属于我们。我们必须保持冷静和低调,因为架子鼓就是整个表演的心脏,掌控着整个舞台的生命力。”
“如果你想要的是炫技,那么你就选择错了乐器。”
蓝礼实验性的演奏表演结束之后,约翰森滔滔不绝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越说越多、越说越多,根本就停不下来,不由自主地,语气就开始变得犀利而尖锐起来,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也泄露出来,难免就有些咄咄逼人。
但蓝礼却不曾开口反驳,只是认真地侧耳倾听着。
对于架子鼓,他确实一无所知,完完全全就是第一次接触,他只能按照自己的习惯和本/能来进行演奏;虽然他不了解架子鼓,但对于吉他和钢琴却有着足够的了解,蓝礼对于节奏和韵律的掌控,拥有属于自己的敏锐触感,这也是音乐创作过程中最重要的天赋。
演奏完毕之后,蓝礼就迎来了一场教育洗礼。
蓝礼可以感受到来自约翰森的偏见和怨念,他不会说他喜欢和享受,但事实就是,他并没有感觉到愤怒。
他们仅仅只是第一次碰面而已,约翰森却跳过了自己的判断和感观,简单粗暴地根据媒体报道所塑造的形象就武断地完成了定位,然后居高临下地展开了批判。
这是不公平的。
但蓝礼却知道,之所以要鼓励读书,之所以要开拓眼界,就是因为每一个人都需要敞开心胸接纳不同,这才能避免让自己陷入窠臼之中,渐渐地与世界脱离轨道,以至于生活局限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迈不出去。
简单的谈话和短暂的相处,蓝礼的感触就无比深刻而鲜明。
蓝礼没有争辩或者吵闹的打算,毕竟两个人仅仅只是萍水相逢的老师与学生关系,他不需要约翰森喜欢自己,只需要他尽职尽责地完成工作,这就足够了;不过,他还是需要将自己的想法准确地传达出去,他并没有逆来顺受的自虐倾向。
约翰森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之中,长篇大论结束之后,胸腔之中的浊气才总算是宣泄了出来,理智慢慢地回到原地,他这才察觉到了蓝礼的目光——
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波澜不惊,隐隐之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打量和探究,透露出一股了然于胸的从容和淡定,明明蓝礼是坐着的,而他才是站着的,却有一种蓝礼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错觉,浑身地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约翰森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了出来。
蓝礼只是前后表演了几段鼓点而已,根本没有什么过分的表现,但约翰森的情绪却失去了控制,一直到此刻,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着实太过失态也太过失礼了,这顿时让他变得狼狈不堪起来,就仿佛浑身赤果一般,视线根本不敢看向蓝礼,只能窘迫地回避开来,迟疑着试图说点什么,转移话题,但话语却变得结结巴巴起来,迟疑了半天也没有能够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最后还是蓝礼出声帮忙解围,“这样吧,我们还是先从基本功开始,架子鼓的基本功应该从哪里开始练起呢?”
一个台阶,约翰森立刻就抓住了机会,“对,基本功,我们先从哑鼓开始,最简单的六十。”
所谓的哑鼓,其实就是一块橡胶板,只能练习基本技巧,不要说架子鼓的手脚协调了,就连吊镲、节奏镲、军鼓等不同位置的协调都做不到,这就是纯粹练习手功的器械;而且,击打的声音也不是气势雄厚的咚咚作响,而是搞笑沉闷的啪啪声音,无比滑稽。
随后约翰森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只是想要为了演唱会或者什么特别表演而练习一个糊弄业余观众的技能,那么我们可以跳过哑鼓,直接进入真鼓的练习。”轻描淡写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调侃和打趣。
不要说蓝礼这样的大明星了,百分之九十的业余人士开始学习架子鼓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耐心慢慢地在哑鼓之上花费时间。对于外行人士来说,这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但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哑鼓却是绝对不能跳过的基本功,这就相当于建筑房子时的地基一般。
“没有问题。哑鼓开始。”蓝礼干脆利落地说道,从架子鼓后面站了起来,四周看了看,“练习的哑鼓在哪里?”
一如既往的风格。
从见面开始到现在,蓝礼始终如一,简洁明了、干脆利落、进退得当、从容有礼;最重要的是,态度端正、情绪积极。没有多余的话语,也没有客套的寒暄,甚至就连塑造自己亲民形象的意图都没有,所有的所有都围绕着学习展开。
这让约翰森稍稍愣了愣。
预期之中的所有猜测全部都落空了,他无法分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哑鼓在这儿。我们现在从最基本的六十开始。即使对其他乐器有所研究,但在架子鼓的基本功练习里,我们还是需要从头开始,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速度和能力。”
终于,约翰森也变得认真而专注起来,话语里的锋芒与戾气稍稍收敛了一些,展现出了自己的专业姿态。
所谓的“六十”,其实一点都不复杂,简单来说就是六十拍,一分钟之内击打六十次鼓面,平均每秒一次。之所以说基础,就是因为这是在训练鼓手的节奏感,尽可能地保持匀速,真正地体会到一秒一下的那种韵律。
在之后,六十拍可能就会开始翻倍,难度一点一点提高,对于鼓手的韵律感和节奏感要求非常严苛,他们必须牢牢地抓住整个节奏的重心,长时间保持稳定。因为在整个演奏和乐队之中,一旦鼓手的节奏失去了稳定,那么整个乐队都将会出错,结局自然是惨不忍睹的。
至于基本功的训练方法,这就更加乏善可陈了——
旁边摆放着一个节拍器,调整到六十的频率,然后在滴答滴答的声响之中,开始击打哑鼓。这就是全部了。
恍惚之间,蓝礼仿佛再次回到了这一世的童年时刻,阳光明媚的午后或者阴雨绵绵的清晨,家庭教师端庄贤淑地坐在一旁,节拍器的声响在琴房之中悠悠回荡着,仿佛可以捕捉到整栋房子的历史足迹,悠悠地回到那遥远而古老的过去,而他必须在钢琴的黑白键之中寻找到稳定的节拍。
正如约翰森所说,所有音乐和所有乐器的节拍都是相通的。
扎实的钢琴基本功,那是漫长岁月累积沉淀下来的技艺,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这也使得蓝礼的上手速度非常快。
短短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蓝礼就已经能够在两百四十的频率之中保持稳定和匀速的击打,出众的乐感和节奏感正在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
当然,两百四十不是多么高难度的技法,依旧是最简单的基本功,切换成音乐模式就是入门级别的四分之一拍。换而言之,从六十到两百四十,这全部都还是在门外徘徊。
但是,蓝礼的上手速度,还有击打稳定感,以及节奏透露出来的情绪,却可以感受得到深厚的音乐底蕴,真正地诠释了一通百通的奥义——只限于入门阶段。
真正让约翰森难堪的是蓝礼的态度。
尽管蓝礼在入门阶段就展现出了不俗的水准,但他丝毫没有懈怠或者傲慢,而是亦步亦趋地根据约翰森的指示开始练习,稳扎稳打;这让约翰森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刻意刁难蓝礼,他开始微微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由自主地,约翰森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重新从六十再次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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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7寻找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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