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西奈山医院之后,曼哈顿上空依旧在淅淅沥沥地飘着细细的雨丝,轻盈地拍打在脸颊之上,随后才意识到,这不是细雨,而是小雪,一颗颗米粒大小的雪花顺着轻风在胡乱摇摆着,昏暗阴沉的天空似乎稍稍明亮了起来。
摊开手掌,雪花落在了掌心之中,还没有来得及细细观察,就化作了一滴水珠,留下一抹淡淡的凉意,转眼掌心就堆满了水滴,丝丝寒意就让人忍不住开始打寒颤起来。
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在湿漉漉的城市街道之中穿行,置身于这座全世界最繁忙也最漠然的城市,朝着家的方向前行。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靠,抬起头,就可以看到三楼的窗户之中透露出一抹温暖的奶黄色,淡淡的光晕驱散了寒冬的阴霾和凛冽。
拾阶而上,蓝礼的脚步没有在二楼停下,而是径直来到了三楼,用藏在门楣之上的钥匙打开了大门,如同回到自己家一般,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然后开始寻找着水壶和茶叶,试图为自己泡一杯热茶,驱走寒冷,但视线里却写满了茫然,完全没有任何头绪。
马修-邓洛普正在浏览着电脑之上的合同文件,注意到不速之客后,视线就从电脑屏幕转移到了蓝礼身上,静静地观察着蓝礼的一举一动,看着蓝礼在厨房里犹如一个迷路的孩子般,马修却是一点都不意外。
如果蓝礼可以找到目标的话,那才是罕见之事。
不要说他家了,就连在蓝礼自己的公寓里,估计也找不到水壶和杯子的位置。厨房对于蓝礼来说,就好像是外太空一般,所有事情都是触不可及的;严格来说,不仅仅是厨房,所有的家务事都是如此。
马修将笔记本电脑合了起来,摘下鼻梁之上的金丝眼镜,朝着厨房迈开了脚步,然后拍了拍蓝礼的肩膀,“不要留在这里捣乱了。你只是让所有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而已。”
“嘿!至少我正在努力。”蓝礼抗议地说道。
但马修却毫不领情,冰冷地吐槽到,“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努力才是明智的选择。”
蓝礼举起了双手表示投降,“这就是我永远都学不会的原因,你们从来都不相信我,也不愿意给我尝试的机会,我怎么可能学得会呢?”话语还没有说话,马修就转过头来,给了蓝礼一个眼神,然后蓝礼就闭上嘴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所以,最明智的就是,继续保持现状,这样挺好。”
转过身,蓝礼就离开了厨房,在大厅的沙发上躺了下来。
在同一个建筑里,三楼和二楼的格局十分相似,进入大门之后,左侧是厨房,右侧是大厅,远端的后半部分则是卧室空间。
不过,马修还是根据自己的需求做出了改动。右侧大厅以一个偌大的书架分割成为前后两个部分。
靠近大门的这一部分是客厅,摆放着一套藏蓝色的麻布沙发,正中央则是深褐色的桃木茶几,墙角的部分依旧是一个实心木制书架,与隔断书架形成一个直角,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大部头的法律书籍。
靠近卧室的这一部分则改成了书房,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整齐地进行了分门别类,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法律宗卷;旁边还有一张暗红色的矮桌搭配一个小型书架,整整齐齐地放置着数不胜数的黑胶唱片。
整个空间利用更加充分,不同于蓝礼楼下的宽敞和悠闲,楼上则稍稍显得有些拥挤,却也更加突显出了家庭的温馨。只是,相对狭窄的空间之中却是满满当当地书籍,如果说蓝礼的藏书是一个书柜,那么马修则拥有一个图书馆。
所以,每次蓝礼读书完毕之后,都会过来马修楼上淘书。
坐在待客厅的沙发之上,这里却显得冰冷而专业,没有抱枕,没有娱乐设施,也没有茶具或者酒杯,似乎有意识地将所有非专业以及消遣娱乐的道具都收拢了起来,硬朗的线条和深沉的色彩勾勒出专业形象。
蓝礼试图在沙发上寻找一个相对舒适安逸的姿势,好好地放松放松,却总是找不到,于是就开始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好动儿童一般,谁能够相信,这就是一向以绅士礼仪而著称的“蓝礼少爷”呢?
但马修却早就习以为常。
再次来到客厅时,马修的手中多出了两个抱枕和一条毛毯,递给了蓝礼;随后再次回到厨房,开水已经烧烤,泡好了红茶,并且准备了一些简单的点心,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然后就看见彻底进入放松模式的蓝礼,舒展开了身体,连带着整个人的紧绷也放松了下来。
马修似乎没有丝毫受到影响,放下红茶之后,就再次回到了办公室,继续自己的工作。
短暂的骚动仅仅持续了片刻,随后公寓就再次安静了下来。马修全神贯注地重新回到了自己工作之上,手头上的这个案件,他们已经忙碌了将近四个月,现在即将上庭,还有一系列工作需要完成,他必须加快进度才行。
时间的沙漏慢慢开始流动,似乎隐约地可以听见窗外传来沙沙的下雪声,在冬季的午后变得无比安宁起来。
“你会因为明知道这个人注定将会死亡,又或者是注定将会离开,而在这段友谊之中有所保留吗?甚至是选择后退吗?”
毫无预警地,蓝礼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疲惫和倦怠,在室内温暖的空气之中响动着,如同壁炉之中噼里啪啦燃烧着的木柴。
马修微微愣了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起来。
道理,人人都知道,不能因噎废食,不能讳疾忌医,但生活不是理论,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情感,会受伤,会害怕,会胆怯,也会犹豫,即使明知道这是正确的选择,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坚持的。
难道不是每一段友谊都注定了如此吗?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注定了将会死亡吗?难道不是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注定了将会成为虚无吗?但,他们却不能因为恐惧未知,就选择放弃,然后故步自封,停留在原地。
海瑟-克罗斯去世之后,蓝礼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仅仅是安妮-西里曼以及西奈山医院的其他孩子们,还有保罗-沃克。
蓝礼清楚地知道未来的发展走向,他想要竭尽全力地避免那些悲剧的发生,可以的话,他愿意不顾一切地挽回保罗的注定结局,真正地改变历史的发展轨迹。
但,他真的可以吗?
他真的可以成为救世主吗?他真的可以拯救每一个人吗?他真的可以彻底扭转生老病死的主旋律吗?他真的可以扭转命运的轨迹吗?他真的可以扇动蝴蝶的翅膀,在亚马逊掀起一场海啸吗?
脑海之中就仿佛有天使和恶魔同时存在一般,坚持己见、拒绝妥协、针锋相对。
蓝礼以为自己不会在意,但今天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却在逃避着西奈山医院,也在逃避着保罗。两世为人,自诩看破生死,对于自己的处境浑然不顾、忘乎所以;但对于朋友,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内心深处的恐惧,依旧还是客观存在着。
“我会。”马修的声音平静地传了过来。
他们都知道,按照常理来说,他们不应该放弃,那些癌症末期的患者,难道就不能拥有友情和爱情了吗?那些命不久矣的老人,难道就不能拥有人生和梦想了吗?
但道理是道理,生活是生活。
明知道结局的真相,依旧选择飞蛾扑火,这不是贵族教育和精英教育的方式,他们应该学会理智地趋利避害,并且有效地控制损失,以长远的目光来审视事情的得失,学会取舍。
站在上位者的角度来看,理智应该斩断情感,为了大我应该牺牲小我,这是理所当然的正确选择。
于是,马修经过深思熟虑,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但说出口之后,马修忍不住转过头,透过书架的缝隙,视线深深地落在了蓝礼的身上,就这样平静地望着,过了一会,开口补充说道,“但,你不是我。”
蓝礼始终是不同的。
如果按照贵族的思考方式,那么蓝礼是不可能成为演员的,也不可能创造奇迹,更加不可能拥抱属于自己的自由和梦想。所以,蓝礼已经打破了桎梏,明知道不可为,却依旧放肆地为之,并且真正地做到了。
简单的一问一答,蓝礼哑然失笑起来,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容,轻声感叹到,“也许吧。”
一句话,显得意味深长,品味出了错综复杂的滋味,难以形容,也难以表述。
马修的视线依旧落在了蓝礼的身上,等待了许久,却再也没有等到下文;然后,耳边就传来了蓝礼那绵长而平静的呼吸声,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这让马修眉尾轻轻一挑,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是收回了视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电脑,微微发呆了片刻。
深呼吸一下,马修也回过神来,再次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之中。
午后的纽约,稀稀拉拉地开始下雪起来,并且伴随着夜幕的降临,越来越大,越来越凶,人们的脚步都不由留在了家里,贪恋那一丝温暖和安逸,度过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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