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看着海瑟。
曾几何时,这张脸孔似乎已经渐渐变得模糊,日复一日的工作让那些回忆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所有的记忆都渐渐沉淀下去,没有了悲伤,却也没有了喜悦,没有了痛苦,却也没有了幸福。他选择了告别,然后将所有的情绪都埋葬在了过去。
但今天,他再次看到了海瑟。
那个为了梦想而不断拼搏的女孩儿,那个为了生存而持续奋斗的女孩儿,她从来不曾放弃过,哪怕是生命的最后时刻,她依旧拒绝缴械投降。她遵守了承诺。
但他却正在试图放弃。瑞恩-斯通正在试图放弃。海瑟曾经没有机会,但她抗争过了;而瑞恩现在拥有机会,他却没有能够坚持。现实与虚幻的交错,彻底打破了四次元的壁垒,在脑海之中翻滚沸腾着。
他试图移开视线,他试图闭上眼睛,他试图重新呼吸,但,所有的反应都无济于事。
他只是这样愣愣地看着海瑟,然后视线之中,海瑟的模样就渐渐开始变得模糊,是艾利克斯-科沃斯基,是鲁妮-玛拉,是瑞恩的弟弟,一张张脸孔全部交错在一起,情绪的汹涌让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是的,我知道,这里美不胜收。”
她开口说道,正面地迎向了他的视线,沉静了下来,四目交接之中,安静在缓缓地流动,情绪也正在缓缓地涌动,视线之中可以捕捉到彼此的倒影,也可以捕捉到彼此的悸动。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指了指眼前的仪表盘,“你可以关闭所有系统,关掉所有灯光。”
伴随着话语,她开始一个一个地关闭开关,灯光再次黯淡下来,外面的微光隐隐地勾勒出两个人的身影轮廓,而后,她转过头,再次视线接触,“闭上眼睛,忽略他人,万籁俱静,在太空之中,没有人可以伤害你,无比安全。”
她的坦然和诚实,戳中了他的柔软和脆弱,这让他的眼神深处泄露出了一丝狼狈,慌乱地试图避开眼睛,却只能垂下眼帘,随后就发现了自己无处可逃,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的视线之上,那种赤果的感觉让他咬紧了牙关。
“我是说,为什么要继续坚持?为什么要活下去?”她轻轻歪了歪脑袋,笑容收敛起来,眼底闪过了一丝轻柔,“你和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孑然一身,还有什么比这更加悲伤的呢?但关键就在于,你到底应该怎么做。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微微闭起的眼睑正在颤抖着,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内心的慌乱,似乎正在天崩地裂,那股隐忍、那股挣扎、那股痛苦、那股悲伤,汇聚在一起,冲撞成为一片绝望的光芒,从眼角的一抹泪光之中泄露出来。
“如果你决定回去,那么你就应该行动起来。你知道,你还拥有机会。”她的话语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心坎。
他的弟弟,始终仰望着他的弟弟,始终等候着他的弟弟,始终试图努力靠近的弟弟;还有,那素未谋面的孩子,属于他弟弟的孩子,婴儿的脚印和啼哭在脑海之中开始回荡……世界开始崩塌成为千万个碎片。
海瑟没有机会。
海瑟没有丝毫机会。
但,海瑟依旧肆意地绽放着,她拥有了一段属于她的人生,短暂却璀璨的人生,唯一的遗憾就是始终没有能够站在舞台之上,尽情地放声高歌。她在努力着,她在拼搏着,她始终不曾放弃过。而他,瑞恩-斯通,却选择了放弃。
心脏狠狠地纠了起来,疼痛如同疾风骤雨般地狠狠撞击过来,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胸口爆裂出一团火花,将所有氧气都燃烧殆尽,那股窒息感沉闷而凶狠地捶打着胸膛,以至于整个人都开始蜷缩起来。
幻觉和光影正在一点一点消散,那种恐惧感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
他试图张开手掌,牢牢地抓住这一点点光影,但强烈的窒息感却根本无法摆脱,生存的本/能似乎再次苏醒了过来,原本已经选择了放弃,选择了束手就擒,选择了永久长眠,可是现在,他再次开始挣扎起来,似乎重新点燃了一丝希望,用力地挣扎起来。
“坐稳扶好,享受旅程。”耳边再次传来了她的声音,是海瑟的,是艾利克斯的,还是鲁妮的。
现实的冰冷刺骨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好像烟花绽放过后,开始消逝一般,想要挽留,却无从入手,最后只能凄凉而哀伤地注视着天空之中残留的一缕轻烟。
“你要用双脚站在地球之上,重新开始生活。”
他轻轻地摇着头,否认着现实,也否认着虚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否认着什么,只是想要抓住一点什么,“你怎么到这里的?”为什么是海瑟-克罗斯?为什么是海瑟出现在了救生舱之中?为什么是海瑟打破了次元壁,进入了故事之中?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了,一言难尽。”但她依旧没有松口,“嘿,瑞恩!”
“怎么了?”他条件反射地回答到,但窒息感却正在让身体越来越虚弱,就连摇头的动作都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支撑下去了,只能隐约看到下巴在无意识地摇晃着。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明媚而沉稳地说道,“是时候回家了。”
婴儿的啼哭声洪亮而清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在耳膜之上回荡、再回荡,袅袅余音,渐渐地与心脏跳动的节奏契合在了一起;而后就变成了警铃声,哔哔哔地不断响动着,恼人不已,重新唤醒了记忆之中的噩梦——
儿时照顾弟弟的噩梦,半夜三更因为婴儿的哭声而苏醒,揉揉眼睛之后,好奇地打量着对面摇篮之中的弟弟,小小的身躯,却爆发出了难以置信的能量,似乎足以撼动整个屋子。
猛地,瑞恩就睁开了眼睛,朝着身边转头看了过去,试图寻找海瑟的身影,但,没有,什么都没有,整个逃生舱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而那烦人的警铃声越来越嚣张,让人烦不胜烦。
呼吸,大口地呼吸着,但却捕捉不到太多的氧气,这让喉咙开始干涩灼热起来,他轻轻拍打了一下胸膛,试图缓解肺部的灼热,却收效甚微。
他坐直了身体,整个四肢变得无比沉重,重新找到了仪表盘之上的按钮,打开了氧气,看着氧气一点一点地充满整个空间,最后,他将警铃关闭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瑞恩重新靠向了椅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然后深深地呼吸一下,紧握着双拳,让浑身肌肉紧绷到极致,随后一个松懈放松下来,简单地活动着脖子关节,慢慢地重新恢复了状态。
闭上眼睛,大脑也重新感受到了氧气,渐渐开始活动起来,“着陆……着陆也需要推进。”瑞恩试图仔细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试图唤醒脑海之中的那些细节,“我说了……”但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整个大脑似乎还是一片混沌。
但这一次,瑞恩没有着急,静静地、静静地回想着,最后深呼吸一口气,挺直腰杆,重新坐直了身体,再次睁开眼眸之后,那双眼睛之中的光芒焕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勃勃生机,他有条不紊地打开了灯光,然后在旁边寻找到了关于着陆的操作手册——
这是俄罗斯的设备,按钮和操作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他需要从学习和了解开始。
极度缺氧和极度寒冷的环境之中,他的肌肉开始变得僵硬,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无比缓慢,在微蹙的眉宇之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疼痛,但他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动摇,开始详细认真地翻阅起来。
“没错,就是这本……好的……软着陆推进器开关会在距离地面三米的位置自动开启……”
说着说着,他就真正地投入到了手册之中。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仅仅只是姿态和眼神,却深深地透露出了一股坚定,不可阻挡、势如破竹的坚定,那股强大的求生信念和欲/望,让他的脸庞之上充满了圣洁的光芒。
一个眼神,就将所有的不安和忐忑全部都击溃,就将所有的犹豫和悲伤全部都清除,在绝境之后,瑞恩重新焕发了新生,蜕变成为了一个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模样,就好像……就好像站在梦想起点之上的那个稚嫩少年。
“卡!”
阿方索-卡隆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站立起来,亢奋而激动地开始鼓掌起来,雷鸣般的掌声在整个摄影棚里悠悠回荡着,彻底切断了所有的幻觉,一鼓作气地将蓝礼从电影之中拖拽到了现实里,那种强大的地心引力所带来的牵扯,将脱水的疲惫放大到极致。
蓝礼对着眼前的工作人员们露出了一抹微笑,然后挣扎着试图站立起来,膝盖却不由一软,差一点就重新跌坐下去,视线之中就出现了一只右手,穿着宇航服的右手,抬起头,鲁妮那张布满汗水的脸庞就映入了眼帘。
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在了一起,刹那间的停顿,刹那间的光辉,而后,鲁妮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抓住了蓝礼递过来的右手,帮助蓝礼站立了起来。
“干得漂亮。”鲁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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