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米站在监视器后面,看着蓝礼那安静祥和的背影,阳光似乎放慢了步伐,轻盈而柔软地落在肩头,温柔地拍去眉宇之间淡淡的哀伤和失落,静静地,就那样静静地留在原地,时光沙漏落下的沙沙声响在耳边徘徊,就连风声都变得轻柔起来,唯恐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汹涌而来,猝不及防之间,拉米的眼眶就已经被泪水盛满,他狼狈地低下了脑袋,用力擦拭着热泪,但源源不断滑落的泪水却根本停不下来,隐藏在蓝礼眼底那隐隐绰绰的落寞却犹如天崩地裂般浩瀚汹涌,狠狠地击中了拉米内心深处的柔软,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不仅仅是拉米,达林站在人群之中,视线深深地、深深地落在了蓝礼那身影上。
现在的蓝礼看起来就像是刚刚从泥沼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脸颊上的血污和泥泞几乎让人无法分辨五官的线条,只能依稀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睛,黯淡的光芒在眼底徐徐荡漾,茫然、迷惘、悲伤、木然,沉寂到堪比黑夜的安静却犹如黑洞般将阳光的温暖吸收得一干二净。悄无声息之间,却爆发出了惊涛骇浪的巨大能量,猛烈地、残忍地、直接地撞击着达林的灵魂。
达林不喜欢蓝礼,没有理由,他告诉自己,不是因为开机第一天时他给了蓝礼一个下马威,结果却反被甩了一记耳光。他就是不喜欢蓝礼那份强大的自信和镇定的从容,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难道不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吗?
但达林却不能否认,在这一刻,就在这奇妙的一瞬间,蓝礼身上迸发出的能量将“太平洋战争”的思想和真谛诠释得淋漓尽致,双手沾满血腥之后赢得的幸存,到底是幸运,还是折磨?经历战火洗礼的残破灵魂到底还剩下什么,信仰,希望,坚持,善良,还是一无所有?所有的所有,如此残酷,如此恢弘,如此真实,却又如此细腻。
达林可以继续否认,他可以欺骗所有人,但却无法欺骗自己。抬起头看看身边剧组的其他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专注地、认真地、投入地看着眼前的蓝礼,即使这场戏已经拍摄结束了,却没有人发出任何声响,唯恐自己呼吸的声音会破坏这片刻的安宁,那份小心翼翼的情绪在脆弱的心脏之上翩翩起舞,开出了大朵大朵鲜红色的罂粟花,凄美而哀伤。
这已经不再是一场表演了,蓝礼将镜头里的虚幻拉到了镜头之外,演变成为真实,真正地让每个人感同身受、陷入沉思。那种强大的力量穿过了虚幻和现实的界限,打破异次元时空,引发了一场思想风暴。
卡尔-弗兰克林(Carl-Franklin)抿了抿自己干涩的唇瓣,即使戴维在他面前对蓝礼赞不绝口,即使汤姆和史蒂文钦点蓝礼出演尤金,他依旧拒绝相信一个新人的能力——菜鸟就是菜鸟,即使再有天赋,菜鸟所能够展现出演技的深度和厚度依旧有限,但今天,他却知道,自己错了。
深呼吸,卡尔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工作人员,他明白自己的举动会残忍地打破这片刻的宁静,但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是他身为导演的职责,“卡!”卡尔扬声喊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其他方向,或者向上,或者向下,或者向外,仿佛一阵风沙吹过,大家的眼睛都蒙上了尘埃,纷纷抬起手心揉去眼睑里的沙砾。
卡尔轻轻咳嗽了两声,遮掩着自己内心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很好,这场戏没问题了,下一场!”
拉米却一个箭步走了上前,胆大包天地抓住了卡尔的手臂,“导演,可不可以休息十分钟。”卡尔不明所以地看向拉米,却发现拉米的视线落在了蓝礼的方向,“我想,我们都需要休息一下。”
此时,蓝礼已经放开了怀中的群众演员,那名群众演员离开了,但蓝礼却依旧跪坐在原地,愣愣地坐在原地,茫然若失,似乎时间在他的肩头彻底停下了脚步。
“是的,十分钟,我是说,我们休息十分钟。”卡尔连忙点头表示了同意,微微发酸的鼻头几乎就要失去控制,他慌乱地转过身,落荒而逃。
拉米快步走了上去,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放轻脚步,在蓝礼斜后方蹲了下来。看着那微微僵硬的后背,还有一片寂寥的侧脸,不由就是一阵心酸,可惜今天詹姆斯不在剧组,他的戏份暂时到一段落,跟随着第二摄制组到另外一片区域去进行拍摄,否则他肯定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蓝礼。
“……蓝礼。”犹豫再三,拉米开始开口了,但却仅仅只是呼唤了一声,话语的重量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听到了声响,蓝礼猛地抬起头来,那种静谧的情绪仿佛刹那间就被打破了,满地碎片触目惊心,“哦……嘿,大眼睛。”蓝礼似乎很快就回过神来,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怎么样,刚才的拍摄还顺利吧?”
“顺利,一切都顺利。”对于蓝礼的正常,拉米反而有些不太适应,想了想,斟酌着话语询问到,“你……还好吗?”
“呵呵。”笑容从嘴角轻轻地上扬了起来,“很好,我很好。”蓝礼点点头回答道,但拉米却没有善罢甘休,目不转睛地看着蓝礼,那双硕大的眼睛几乎让蓝礼无处可逃,这让他有些无奈。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异常,就连“卡”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我刚才只是在思考一些问题。”
蓝礼顿了顿,轻轻垂下了眼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信仰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生命的尽头,在死亡的另一侧,是不是真的一无所有?还有……在无数的谎言之中,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寻找到真相,至少是属于我们自己的真实。”
那渐渐低落下来的话语,掐住了拉米的喉咙,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随即,蓝礼就再次抬起视线,看到拉米那纠结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拉米的肩膀,“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又或者说,这是需要我们花费时间才能寻找到答案的问题,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我刚才就是在思考这些,所以有些发愣。我更加好奇的是,尤金找到答案了吗?”
现实生活中,尤金在2001年去世,所以蓝礼永远没有办法从尤金口中得到答案了。
蓝礼站了起来,然后朝拉米伸出了右手,这让拉米愣了愣,抬头朝蓝礼投去了探究的视线,然后就看到蓝礼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必须准备下一场戏的拍摄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呢?”
看起来,蓝礼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刹那间的落寞和孤寂从来都不曾真正存在过一般。拉米仔细地搜寻着蓝礼表情里的神色,但他却失败了,蓝礼和平常没有两样,就好像过去这几周时间里一样。
拉米伸手抓住了蓝礼的右手,借力站了起来,而后两个人离开了小木屋,回到了剧组之中,再次投入了拍摄。接下来的拍摄,蓝礼的表现依旧十分出色,丝毫看不出来有任何的影响;相反,倒是其他演员有些发挥失常,导致拍摄进度比预期中慢了一些,原本预计五点半收工的,结果一直等到了将近七点时,这才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
蓝礼没事,他的确没事,他没有说谎。
他没有入戏太深到无法自拔,尤金这个角色的确充满了挑战和困难,但依旧没有达到他的极限。只是,在表演过程中,为了更好诠释出尤金的心态,他确确实实是在思考那些哲学问题,关于战争,关于生命,关于信仰,关于孤独,关于活着。这些问题不仅困扰着尤金,同样也困扰着蓝礼。
两世为人的经历,让蓝礼拥有了许多、经历了许多、收获了许多。在这个年仅二十岁的皮囊之下,居住着一个超过四十年的沧桑灵魂,视线里所看到的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时间的力量让他开始学会思考、学会沉淀。
当然,正如蓝礼对拉米所说的,这些问题不见得每个人都可以找到答案,时间会证明一切。蓝礼已经足够幸运了,他有第二段人生、第二次机会去重新审视自己,重新追逐梦想,重新享受生活。
抬起头,看着南半球那广袤无垠的天空,满天繁星让深邃的夜空呈现出令人窒息的美妙景象,蓝礼暂时把脑海里的所有思绪都放到了一边,只是单纯地享受这样的宁静。耳边响着吉他那清澈而透亮的弦音,轻轻拨动了夜晚的心弦,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侧耳倾听那动人的旋律。
不由自主地,蓝礼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串串动人的乐符,虽然说表演一直都是蓝礼的梦想,也是他的坚持,但不可否认的是,音乐始终是他最好的伙伴,重生以来,伴随着他度过了惶恐不安的日日夜夜。那些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只有在五线谱之上跃动的乐符能够知晓。
“拉米,吉他可以借我一下吗?”蓝礼收回了双脚,看向了抱着吉他在随意弹奏的拉米。
拉米二话没说,直接就把吉他递给了蓝礼,嘴里这才好奇地询问到,“我不知道,你居然也会弹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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