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骤静,夜明珠骤亮。圣后娘娘出现在她的身前,瞥了眼她脚踝间的那两道铁链,说道:“茶不错,人如何?
小姑娘警惕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圣后娘娘看着她说道:“宁肯舍了眉心间的真龙之血也要帮陈长生,你想做的事情难道真以为能瞒过谁去?”
小姑娘放下茶杯,神情漠然说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圣后娘娘平静说道:“无论你是想让他去帮你取什么,还是帮你传话回龙族,或者想办法破了王之策的囚阵,都不可能,因为他年纪太小,想要满足你的要求,至少还要过两百多年。”
小姑娘直到此时才知晓原来自己所有的安排都在这个恐怖的女人掌握之中,神情愈发冷淡,说道:“那又如何?
“陈长生在你面前说过很多话,你既然听过,便应该知道,他很难活过二十岁,所以你的计划基本上成功性等于零。”
圣后娘娘说道:“如果你帮我做件事情,我十年之后就放你出来。”
小姑娘竖瞳微缩,更显妖异,说道:“什么事情?”
圣后娘娘负手望向上方那道幽暗难见的光线,沉默片刻后说道:“帮我弄清楚陈长生究竟是什么人。”
小姑娘怔住,有些不理解自己听到的话。
陈长生不就是陈长生,他还能是什么人?
“我要知道他究竟多大,身体里的病是怎么回事,计道人为什么会收养他,教宗和他在离宫里说的那些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圣后娘娘收回目光,静静看着小姑娘,一道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瞬间笼罩无比旷大的地下空间,地面上的雪霜渐成粉末。
小姑娘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说道:“我怎么能知道这些?”
“因为他很信任你,这非常重要。”圣后娘娘看着她说道。
小姑娘像是要解释些什么,急声说道:“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信任我”
圣后娘娘平静说道:“或者是因为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他已经说了太多,所以现在他不在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道:“这没道理。”
圣后娘娘静静看着她说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小姑娘不解,问道:“什么原因?”
圣后娘娘淡然说道:“你不是人。”
小姑娘眉头紧蹙,有些不悦。
“如果……魔君和教宗在我面前,你说我会相信谁的话呢?”
圣后娘娘看着她问道,神情似笑非笑。
小姑娘很是不解。
最大的敌人和最可靠的伙伴,这需要考虑吗?
圣后娘娘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说道:“如何?”
小姑娘望向油纸包里的鸡骨头和杯中的残茶,眨了眨眼睛,说道:“好,我答应你,你放了我,我会跟着他,把他所有行踪都报告给你。”
她伸手到身后,把铁链拉了出来,看着圣后娘娘,认真说道:“您得先帮我把这个东西弄断,谢谢啊。”
圣后看着她平静说道:“何至于如此麻烦。”
说完这句话,她走到了小姑娘的身前,举起右手,伸向眉心,似想要去轻抚那道血线。
小姑娘的竖瞳骤缩,感觉到极大的危险。
先前那刻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恐惧不安。
她的黑发飘了起来,在空中嗤嗤作响。
她的唇微微张开,将要怒啸。
然而她什么没办法做,甚至连躲开圣后的手掌都做不到。
圣后的右手看似很随意地落下,却像是天地相合,避无可避。
啪的一声轻响。
圣后的右手落在了她的眉心,覆在了那道血线上。
小姑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苍白,竖瞳渐涣,显得极为痛苦。
片刻后,圣后缓缓收回手掌。
随着她的动作,一道黑色的龙影从小姑娘眉心的血线里被抽了出来
那道黑色龙影长约半尺,手指粗细,拼命地挣扎着,却根本无法脱离圣后的手掌,一寸一寸地离开了小姑娘的眉
这道黑色龙影若实若虚,仿佛有生命,却又明显不是某种生物。
那不是黑龙的缩影,而是龙魂
圣后竟是活生生地把龙魂从黑龙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最终,这道黑色龙魂完全被抽了出来。
小姑娘眉心间的那道血线变得越来越殷红,表面渐渐凝出一颗饱满的血珠,真的仿佛变成了一颗朱砂痣。
随着龙影被抽出,小姑娘变得异常疲惫,虚弱地瘫软在地面上。
圣后娘娘从腰间取下一方玉如意。
世人皆知,圣后娘娘有两件饰物从不离身。
她的鬓间有枝乌木簪,顶端一点嫣红,似饮尽鲜血,尾部有处破损,已经极为陈旧,却从未换过,因为那是百器榜第三的又一簪
还有一样饰物,便是她常年系在腰间的如意,只是以往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块如意有何妙用,竟能与乌木簪一般。
下一刻,圣后娘娘把黑龙的魂魄灌进了如意,这个看似简单、甚至像是江湖术士的动作,实际上是世间最顶级的大神通
玉如意顿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小黑龙。
那只小黑龙在圣后的手掌里静静躺着,看似很虚弱,但它的眼神很强烈,无尽的怨毒,盯着圣后的眼睛。
“你是龙族,血脉先天凝练,离魂夺魄,只要时间不长,对你没有任何损害,再说如果不是你自行舍了真龙之血,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夺了你三缕龙魂里的一缕,所以要怨恨,你似乎应该先怨恨自己。”
圣后看着掌心里的道:“离魂不能归,最终是怎样酷烈的下场,你应该很清楚,所以此去周园,你好自为之。”
春夜如日间一般明媚,星光下的青树甚至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圣后离开井畔,在北新桥处浓郁的春意里随意行走,意甚闲适。
不远处有辆车,随着她走近,拉车的那只黑犀牛谦卑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敬畏万分地屈膝跪下,同时跪下的还有一名脸色苍白的中年男人。
历史的长河还在流淌,有些人还没有死,他们的名字还没有消失,但就已经注定会成为这条长河里最难以忘记的风景,比如周通,现在就已经可以确认,他肯定会是数万年来最出名的酷吏以及奸臣,无论是以刑囚手段的残酷还是罗织罪名杀死的大臣数量来论,他都毫无疑问能排在首位。
在官员们以及普通民众的印象里,周通是个很神秘的人,除了像大朝试这样重要的场合,他一般都呆在南城那个幽静阴森的清吏司衙门里,偶尔出行也会有无数强者随行护卫,极少见人,即便在朝堂上与同僚相见或是审问犯人的时候,他也习惯性的戴着一幅黑色的面纱。
一般而言,只有女子尤其是美貌的女子才会戴黑色面纱,周通的这个怪癖为他惹来了很多嘲笑,很多人认为这位酷吏是手段太过毒辣,行事太过无耻,觉得无颜见家乡父老,无颜见天地,所以常年遮着容颜,当然这种嘲笑或者说诅咒只会在暗中流行,绝对不会传到他的耳中。
人们大概想不到,周通只是一个容颜普通的中年人,只不过因为常年呆在大狱,也因为常年戴着那张黑色面纱,所以脸色有些苍白。
“陛下,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陈长生。”
周通低声说道:“考虑到与离宫之间的关系,无法用刑。”
圣后娘娘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整个大陆都知道,周通大人是圣后娘娘最忠诚、也是最疯狂的一条狗,在很多人想来,那必然是极听话的一条狗
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周通很了解狗。
主人让狗不叫狗就不叫,这并不叫听话,相反,主人让狗不叫,狗依然听着门外的动静便狂吠不止,主人即便当着客人的面会骂你几句,作势要打你,但其实心里依然高兴,觉得你乖。
这种不听话才是真正的听话。
周通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叫,什么时候该沉默,什么时候该扑上前去大厮咬,又是什么时候该把陛下的敌人咽喉直接咬断。
圣后娘娘对他一直很满意,哪怕他作了那么多恶事,已经成为大周朝正统盛世里无法抹掉的污点,她都从来没有想过把这条狗扔进锅里烹熟,再让那些深受其害的人吃掉,因为她很满意这条忠犬不会像徐世绩那样养不熟,而且她连史书上的评价都不在乎,哪里会在意世人的议论?
“你觉得朕很想从陈长生处知道些什么?”
圣后娘娘淡然问道。
说来很奇怪,哪怕当朝执政后,她也很少以朕自称,只有在周通面前如此。大臣们也习惯称她为圣后娘娘,只有周通坚持称她为陛下。
周通说道:“陛下既然让他活到现在,那么是想让他说些什么。”
世间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圣后娘娘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确实想知道一些事情。”
周通低声说道:“不能用刑,或者……用死?”
圣后娘娘闻言大笑,朗声说道:“我曾经问过莫雨一个问题,现在这个问题也可以问你了。”
周通说道:“请娘娘示下。”
圣后娘娘说道:“你相信世上真的有人不怕死吗?”
周通很认真地思考了很长时间,说道:“不信。”
圣后娘娘微笑说道:“我以前也不信,但后来发现有人真的不怕死。”
不等周通说话,她接着说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周通苦思不得其解,问道:“陈长生为何能不畏死?”
“因为他是真人,是真心人,是真性情人。”
圣后娘娘负手望向国教学院方向,还有个原因没有说明——那少年一直在与死亡相伴——她默然想着,如此真情真性且不怕死,如果陈长生能够活过二十岁,会不会真的成为第二个周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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