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几句话,朱达愕然,禁不住打断对方的话,闷声说道:“老中军过誉了,晚辈和李家商队也就做了一桩生意,怎么就成了局面。”
“你看看,说话这用词就和那些师爷先生一样,在这城外做生意的路子不就是当年在郑家集那边用的套路,这低买高卖看着简单,可真没几个人能把这件事做好的,可你朱达不一样,就算是坟头也能抠出银子来,鞑子闹灾对别人是大难,你却借机发了财。”
“对我来说也是大难,我的父母和师父都死在这大难里面。”朱达的脸色变得阴沉,话里的尊称也去掉了。
那老中军脸上带笑,话语节奏没有半分变化,只是继续说道:“人死不能复生,朱小哥你要节哀顺变,可日子还得过不是,咱们还得过好日子,老夫这次来就是带一桩好事过来,先前已经说给秦老爷听了,可秦老爷说他做不了你的主,还要老夫再说一次,你们这父子还真是古怪。”
“老中军,朱达是个大人,自己能做主,你且说给他听。”秦川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茶水酒水都喝了不少,正好多说两句,我家大老爷赏识朱达做生意的能耐,想要你在这边帮着操持下,工钱肯定是高高的,也不用你操心太多,卖什么货我们杨家运过来,买什么到时候告诉你,算账什么的都是我们这边派人......”
“只给工钱,不给分红?”朱达冷笑着问出了这句话。
“又不用你出本钱,又不用你忙碌太多,不怎么操心就白赚工钱的好事,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啊!”
话说到这里,朱达眼神已经变冷,这番话胡搅蛮缠,已经不讲道理了,这老中军在杨家兄弟那边做管事那么多年,想必是个聪明人精明人,可大凡是有脑子的就不会说出方才那番话来,就这么空口白牙要夺去自家才打造出来的商机,如果是“带着资源入股”倒也罢了,自己还有得赚,可给的只是工钱,相比于这汇聚商机带来的收入和利润,工钱是什么,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难道这老中军失心疯了,想过来敲诈勒索些钱财好处,难道这杨家就是想要针对自己和秦举人,或许还有别的用意?可他凭什么觉得这区区工钱能让自己做事,或者说尽心做事,这生意如果不尽心的话,莫说赚钱,赔钱都是可能。
那老中军也不像是喝多了的样子,尽管说着四六不靠的言语,可眼神清明的很,而且也在观察着朱达的神情反应,这让朱达心中更是不安,对方肯定有没说的后手。
“这年头都说做生意赚得多,可哪有买地收租踏实,我们杨家在左卫和怀仁县都有不少田地,鞑子闹这一次败坏了不少,大老爷和夫人那边合计着派些人回来,这田产是祖祖辈辈的事,总不能丢下去。”
前言不搭后语,但朱达愣了下,然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难看的神色尽可能平复下来,他听懂了这老中军的意思,也明白秦举人为何要让自己也听到。
秦举人现在要做的就是借着救灾之名收拢怀仁县过半的田地,然后再加以分配,在这个过程中,秦举人会把怀仁县上下逐步变为自己的势力,当田地收拢分配完成后,秦举人就是这怀仁县最大的豪强,甚至连大同左卫的武将们都未必能比得上。
但这老中军所说的杨家要回乡整顿田地的事则正好和这个计划对上,如果杨家要胡搅蛮缠,那这田地分配的计划就不可能顺利的推进,之所以能收拢田地,靠得就是原来田地主人死在鞑虏入寇的大难中,无主之地才方便下手,如果杨家过来折腾,不管是在程序上还是法理上就都遇到了麻烦。
在这边镇中,手握实权的高位武将要比一位举人强出许多,搞不好最后这收拢荒地的举动变成了为人做嫁衣裳,一无所获不说还要招来全县士绅吏役的怨恨。
要说如何做取舍,怀仁县一半的田地自然要胜过朱达做生意的所得,要是冷静盘算,朱达就该为秦举人的计划做牺牲,去给那杨家做白工,还要尽心尽力的做白工。
朱达瞥了眼那老中军,这老军汉老神在在,要不是这武弁打扮看起来就是个精明商人,他又看了眼秦举人,秦举人面色坦然,没有一丝的惭愧,似乎认为朱达的牺牲理所当然。
“容我想想,朱某还有很多打算,你家大老爷的这个安排倒是让我措手不及,等过完这个年再说如何?”
“上元之前还是要给个答复,我家大老爷是个急性子,如果不是二老爷劝着,很多事他一天也不愿等的。”
朱达又是深深呼吸,然后沉声说道:“老中军,急也急不得,今年冬日里连着下雪,边关肯定会有麻烦,这商队来往都是在野外,真要是闹兵灾或者鞑子打进来什么的,一切休提了......”
“鞑子怎么会打进来,鞑子肯定不会打进来,我家老爷守卫边关,要是连这等事都不知道,那岂不是笑话。”
朱达本来只是要敷衍推诿,却没想到这老中军如此笃定的回答,顿时把他紧张起来的思绪带歪了不少,这样的肯定已经不是边将知晓敌情的程度,倒像是更进一步,想到这里朱达也懒得想下去,别处不知,这大同边镇边将和蒙古各部互通声气甚至互相勾结又是什么稀罕事吗?
“要是鞑虏不来,自然是咱们大同的幸运,可老中军你说的不是小事,还是容我想想。”朱达坚持这一点。
那老中军脸上笑意不减,在那里拍了下大腿继续说道:“人老了倒是忘了桩事,你们可听到玉门那边闹贼,鞑子冲过来又撤出去,很多混账行子起了心思,有那么三四百号贼匪聚在一处庄子里,和那边的土棍勾结,号称什么替天行道,四处作恶抢劫,可笑还有些不懂事的愚民军户也凑过去,想要占些便宜,事情闹了不到一个月,下面报到大老爷那边,我们大老爷都不当个事,安排二老爷带着百十骑过去,把人杀得杀,抓得抓,半个时辰什么都没给他们剩下,老汉年纪大了就没跟过去,听小的们说,砍的人头滚滚,那贼匪有几个是军中逃出去的,号称枪棒了得,一个照面脑袋就被砍了,那可真是痛快。”
这话头起的突然,完全是前言不搭后语,可秦川、朱达和周青云没什么听不明白的,脸色都是彻底沉下,那老中军恍若不觉,自顾自的在那里言语。
“......咱们大同就是边军的天下,任谁也大不过咱们边军,就算各位老爷大老爷也得小心在意着,那百姓军户乱子就是哭闹,一片片砍过去就好,咱们边军要是乱了,那可就是大事,你看看我这张嘴,该说的也说,不该说的也说,这年纪大了就收不住......”
没有人当这位老中军胡言乱语,话里的威胁谁都能听得出来,钱财产业威胁过之后,又说了武力生死上的。
“......我尽快给答复,请老中军放心,咱们俩家交情深厚,我朱达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可年关临近,一切都是等着过年,等过完这个年就给......”
“老夫该说的都说了,秦老爷,朱小哥,你们可是要想明白啊!”那老中军笑嘻嘻的结束了谈话。
还真是不拖泥带水,这老中军说完后就推说自己酒意上头,让秦举人安排休息,秦川、朱达和周青云脸色发黑都是轻的,但也不能不管,那两位和老中军一起过来的杨家亲兵从头到尾都很警惕,到这个时候也没有放松,看着就是这晚上不睡也要值守好的意思。
可谁还顾得上他们怎么小心,举人秦川回到书房的时候,看到朱达和周青云沉默坐在那边,即便秦举人回来,他们也没有说话。
“大同这边的武将做事就是这般,如果是武家将门之间看门第和官职,如果是藩王、内官和巡抚这种则是退避三舍,其他的就是看上什么就吞下来,若是有反抗的就动刀子,从有咱们大同镇以来就一直如此。”秦举人闷闷的解释说道。
朱达低头看着地面,沉默片刻才缓声说道:“吃相都是这么难看吗?”
”比这难看的时候也是有的。“举人秦川苦笑着说道。
屋中又是陷入安静,周青云面无表情的端坐,时不时的瞥一眼旁边的朱达,朱达低着头,秦举人脸色变幻,忍不住开口说道:”那杨军辉明里暗里威胁的时候,为父没有替你遮挡,反倒舍弃了你在城外作出的局面,你是不是心中有气......“
“我没什么生气,义父之所以这般,无非是把怀仁县收拢田地的事看得更重,而且这些田地大半都会是我的,正因为这般,义父做起来才直率无愧。”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语气很低沉,但道理却想得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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