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里面的人闹起来,朱达还没做反应,边上的常凯却火冒三丈,指着自家弟弟问道:“这帮人在外面挨饿受冻的,这边好歹有个住处有口吃食,怎么能闹起来,你到底干了什么,现在说还不晚!”
都看得出常凯着急了,一边怒叱,一边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稍灵醒些的就能想明白,这是常凯怕自己弟弟办错了事,闹出后果,眼下要是认错还来得及,尚有缓和的余地,如果死不认错的话,真激怒了朱达,那就没得收拾了。
那常申三十出头的汉子,被自己哥哥逼问的都快要哭出来的架势,可所说的却没变化,在那里摆着双手说道:“真没做什么,前两天发吃的还好好的,今天突然就闹起来,说东家不是实心雇人,就算买牛买马也不能这么苛待”
听到这个,连常凯都愣怔了,他是知道自家兄弟的,就算瞎编也编不出来,常凯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看向朱达。
此刻的朱达脸上没有任何迷惘,也看不到什么怒色,反而带着微笑,以常凯的察言观色倒是能看出来朱达笑容中的讥刺之意。
“还在这边愣着作甚,先进庄子再说!”朱达吆喝了声,队伍这才向里面走去。
三辆大车进了庄子之后,朱达就要领着人去收拢难民的库房那边去,才刚动作就发现没有人卸货。
这田庄除了前期安排过来收拢看守难民的白身副役之外,还有长工佃户,这些人和方家没什么关系,只管着种田糊口,他们也是田庄里能动用的人力,按说这卸货的粗使活计就该让他们来干。
虽说朱达的家丁和青壮差役们立刻上前卸货,可常凯却觉得脸上挂不住,自己这兄弟办事太差,交办的眼见办砸了,人也没安排好。
“庄子里的男人呢?”常凯大声喝问。
“都都去守着那些穷汉了,怕他们闹起来跑了!”常申结结巴巴的回答说道。
听到这回答之后,常凯倒是没话说,自家这兄弟做事倒还分得清轻重,把人收拢起来,万万不能放走了,管得好不好是一回事,人如果跑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朱达脸上依旧有笑容,去大车边扛起装满粮食的口袋,跟着搬运的人群向库房走,边走边说道:“倒不怪常申没管好,是收拢的百姓还没有受太多苦,总觉得眼前这光景很快就会过去,很快就能恢复从前的日子,所以给他们一点,他们就想要更多。”
家丁和差人一起动手,几十位青壮的效率很高,没多久就是卸完了,朱达这才带着人去往收容难民的所在。
就算没来过的人也很容易找到收容所在,因为那边人声鼎沸,有人叫骂,有人恳求,还有妇幼的哭号,让那边好像是热闹集市一般,朱达看了看家丁们的表情,人人脸色阴沉,就连向来镇定的周青云都神情不快。
“这边要是不收留,你们就饿死冻死了,这不是好心认作驴肝肺”
“亏得兄弟们还可怜你们不易,凭着得罪老爷也为你们说几句,你们却弄出这种样子来”
“收留哪有这么收留的,饭也不给吃饱,就这么睡在四处漏风的棚子里,不让我们吃饱穿暖,我们就要走了!”
“这荒郊野地的,天知道是不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难道是要抓孩子炼药“
没到跟前就听到吵嚷,这里的七八个差人和喊过来的三十几个庄户男丁都拿着家什堵住各处,一边叫骂,一边对峙,双方都是恶形恶状的,朱达还注意到那付宇和孟田争吵的格外大声,神情激动。
当看到朱达带着人过来,看守的差人和男丁才安静下来,只剩下里面的难民声音高起“干活卖力气吃饭,我们这一把力气哪里都缺,哪里也不缺你这口饭吃,本来以为收留人是有个去处,结果就在这边死等着挨饿受冻,这是什么道理,放我们走“
“是老爷吩咐不让他们吃饱”听到这个的常申还下意识解释了句,被自家兄长瞪得闭嘴。
四十多名手持刀棍兵器的青壮到来,吆喝不停的难民们也觉得不对,都是停住了争辩说话,朱达摆摆手,看守的差人们让出一条道来,付宇和孟田面有惭色,想要说话却没有上前。
朱达和周青云走到了前面,难民们看到是两个半大小子走出来,都是有些奇怪,可朱达和周青云高大健壮,都是全副武装,他们也不敢轻视怠慢,至于难民这边,有十几位男丁青壮站在前面,其他的都站在后面,站在前面这十几位中最显眼的有四个,这四人都不过二十,长相个头都很相似,气色也比其他难民百姓要好些,这四个开始有几分慌张,等看到朱达和周青云之后,神情上却多了些挑衅。
“你们是兄弟四个?姓什么?叫什么?”朱达开口问道。
那四人满是戒备的看着朱达,但朱达这么从容的问出来,他们又没办法闭口不言,彼此看看,有一人回答说道:”我们姓蔡,乡下人没什么名字,就是大、二、三、排下来的。“
“你们家里人呢?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我们去附近打柴,为了捉两只兔子跑的远,等回去的时候看到全村都没了。”回答的应该是蔡大,说到这个的时候,他们的挑衅和警惕不见了,明显都是悲痛。
朱达点点头说了句:“你们四兄弟彼此帮扶,倒是不会吃亏,怪不得会带头闹起来,在村里的时候就这样了吧?”
在乡村地方,如果除去乡绅豪强这等之外,普通人家争强弱要靠家族本身的力量,边镇又和别处不同,这里小门小户为主,氏族的力量相对较弱,争强弱往往就看自家男丁多少了,儿子多兄弟多肯定是占便宜的,尽管朱达第一次见这蔡家四兄弟,也能猜到过往情形,还能推测到难民哄闹就是他们带的头,这四兄弟恐怕是最不需要收容的,四名青壮一条心,为非作歹也有酒肉吃。
那蔡家四兄弟没想到朱达一下子就说透了,立时有些紧张,他们居然没怎么怕,彼此交换眼神,可还没等蔡家四兄弟做出反应,朱达也没继续追问,只是扬声说道:“我就是收容你们的朱达,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性命生死都在我的手上,以后要喊我老爷。”
难民们先是安静,接下来就是轰然骚动,本来畏缩在后面不敢向前的也凑过来张望一眼,看看这位东主老爷是什么模样,有家有口的倒是安静些,看了后回去窃窃私语,那些青壮男丁则是神色古怪,虽说他们不比朱达大几岁,可对于年纪小的轻视却不能避免。
“你们大凡有个去处,都不会来这边,招募你们的人把话说得很明白,来了是要签死契的,以后你们就要为我做牛做马,连儿子女儿也是家生的奴仆,要是有路走怎么会来?”朱达笑着说了下面的话。
场面又是骚然,朱达倒是没说假话,可这么当面揭破,却让过来投奔的难民愤懑无比,心里仅剩的那丝遮掩和侥幸都是破灭。
“朱老爷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把人心都推远了吗?”身后有人说道,朱达回头瞥了眼,看到那付宇正对孟田念叨,只是隔着两行人,这念叨声还能让自己听到,实在是微妙。
朱达笑着摇头,转身又是抬高了声音说道:“你们无路可走才来这边,受我接济,不用担心饿死冻死,也不用担心遇到匪盗,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不知道感恩却要闹腾,真是不知好歹,是不是还不够饿,还不够冷?“
这话很是刻薄,没有留丝毫的情面,难民们鸦雀无声,莫家四兄弟互相看了看,在他们身后却有人喊道:“朱老爷收留我们是大善事,可这两天吃不饱住不暖,若以后给朱老爷做牛马还是这般,那还不如死了好!”
听到这话,朱达笑出来声来,那人藏在人群中倒是没露头,原来这莫家四兄弟还不是为首主谋。
“等你们父母妻儿冻饿而死,你们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我再收留,到时候不要说吃饱吃不饱,有口吃的,有个挡风的棚子,你们就感恩戴德了,但我懒得等那么久,之所以要念叨几句,是让你们心里明白,让老爷我的念头通达。“朱达这话又是让众人哑口无言。
话说到这里,不光是前面的难民们茫然失措,后面的差人们也是目瞪口呆,朱达所留意几位甚至露出失望的表情,朱达哈哈大笑。
“先定下规矩来,过五十岁的算作老人,不过十二岁的算作孩童,老人孩童和妇人去棚屋里,其他人都站过来,十五人一排,对齐了!“朱达吆喝着说道。
听到这些话的大部分难民们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倒是拖家带口的知道让自家家眷赶快进屋子去,不要跟着被寒风吹。
“我来教教你们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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