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伯家门前拴着一匹马,周围有几个村民探头探脑的看热闹,被抽调的男丁回来后,村里看热闹的闲人也多了不少。
马匹正在啃着口袋里的草料,朱达直接推门进了院子,一进院子就看到向伯和另外一人站在那里聊天,那来人朱达也认得,就是来过白堡村的三位盐栈护卫之一,那位邓姓骑士。
“你来得正好,老邓过来送个急信,让咱们明天先不要去郑家集,那秦先生要带着人来咱们村,在这里收你为义子。”向伯开口说道,他脸上有讶异神情。
朱达也是愕然,不知道为何有这样的变化,那邓姓骑士笑着说道:“这可是好事,给你爹娘涨涨脸面,秦先生做人又是大方,好处也少不了的。”
向伯又跟着吩咐了几句,无非是让朱达过来帮忙做几个菜招待这位邓姓骑士,朱达也过来吃之类的,让他先回家告知一声,朱达答应了,又是回返。
朱达在回家路上一直在考虑秦秀才为什么要来,他也知道是好事,这代表着态度上的变化,代表着秦秀才这边更加主动殷切,而且在白堡村操办的话,无形中会提高自己父母的地位,以后会少不少麻烦,可短短两天不到,什么促成了这个变化呢?
听到朱达的话之后,朱家夫妇又是高兴,又是惶恐,他们也能想到那秀才来这边的好处,可这样的场面他们压根没有经历过,怎么应付要预备什么都是不知道,好在那邓姓骑士说得明白,朱家不必操心太多,都由那边来操办。
朱家为了请向伯来吃饭,已经预备了三个菜,索性让朱达端过去两个,一切倒是方便,他在向伯家做饭做菜已经轻车熟路,这次还做了份鱼汤,本来家里已经没酒了,这次去郑家集带回来一坛二十斤的烧酒,正好能用上。
邓姓骑士上次来和向伯就很投缘,这次又算是报喜,大家喝酒吃肉,聊得很高兴。
“......灭了贼兵有功有赏,不过到现在还没清闲下来,马队分成两拨,许三爷那边带着一拨守在秦先生那边,大东家自己领着一拨在怀仁千户所那边,整日里刀不离身,就和当年出塞接战似的......”
“......守着就守着,还有别的活计安排,就是前天派的差事,让马队和下面的人沿河去找一具尸首,说是沿河飘下来的,还真是找到了,就在渡口那边被捞起来的,准备听放几天,没人要就要烧了.....”
“......那尸首都有些臭了,没奈何撒上些石灰也得运回去,听说还找懂行的人验过......”
他在这边当个新奇有趣的见闻说得兴高采烈,朱达和向伯却知道这邓姓骑士说的是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边上周青云也反应过来,刚要开口却被示意,也就知道不说了。
桌上的气氛依旧,向伯和那人讲些当年和现在的见闻轶事,朱达脸上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说这秦秀才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言语上要逻辑圆满,武技动作上找那许三哥重现和验证,最后还要看这浮尸。
在有经验的人和仵作面前,尸首的死因,受过什么伤都是明明白白的,甚至可以重现朱达和周青云当时的战斗,想必秦秀才从这尸体上得到了真正的答案,确认这个事确实是朱达和周青云做下,而不是向伯为了给徒儿亲戚扬名假作的。
如果验证出了什么岔子的话,那秦秀才还会不会来白堡村,还会不会收自己做徒弟,朱达没有太深去想。
就这么到了第二天,一早晨那邓姓骑士就是离开,才刚吃过午饭,就有一队人来到了白堡村,四名骑士、两辆大车,还有十几个步行的汉子,那大车上有桌椅之类的家具,还有酒肉和厨具。
这队人也是直奔向伯家来的,向伯迎出来之后却很客气恭敬,带队的那位年轻人被叫做“高四爷”,不过这高四爷对向伯也很客气,弄得向伯很不自在。
白堡村安静了这么多年,这几天接连来了车队,弄得满村百姓都跟着兴奋好奇,不少人来张望看热闹,这车队上下倒是不急着卸货,一名中年汉子和向伯打了招呼,让朱达领着去朱家看看。
去了朱家,朱家父母正在打扫宅院,对接待来客也有些手足无措,不过那汉子只是看了看,倒是对出来的朱达颇为热情,说得也很明白:“贵家小了些,还是向家宽敞整齐,认干亲的仪式就放在那边吧!”
朱达这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他自然没什么异议,和父母打了声招呼,和这汉子一起去往向家,等他们到向家的时候,那汉子打了声招呼,大家开始卸货,桌椅之类的朝着宅院里搬运,还在向家附近找了个空档支起锅灶来。
这边才开始忙碌,李总旗却急忙赶过来了,按说私盐上的事,李总旗总是装作不见,客气了没什么好处,不客气别人也不怎么在乎,难免伤了自家的体面,没曾想这次会来。
但让朱达没想到的是,这李总旗过来的原因和他们没关,却是和那年轻的“高四爷”客套了几句,还朝着家里请,朱达看的很纳闷,那高四爷对李总旗施礼,明显是下对上的,礼数周全却很冷淡,但总旗李纪却很殷勤,这完全反过来了,让人看得糊涂。
“......高四爷是高百户的近支侄子,在那边做个小旗,实际上是高家的管家,老高百户在大同左卫里根子可是深,连指挥大老爷们都要给面子......”边上向伯过来解释了两句,虽说在自己家,可现在也没他什么事了。
朱达对“高百户”也不陌生,这个就是向伯的上级“二柜”,却没想今日里提到,还见到了对方的侄子。
那边李总旗和高四爷客气客套了片刻,高四爷似乎不太在意这个总旗,尽管对方品级要高过他,李总旗无功而返后又是来到这边,和向伯说了几句套近乎的话,什么“大家在一个百户里,有什么事要互相帮忙”,“你那份田被人占去了些,得弄回来”之类的,还满口说明日里一定要来。
等李总旗走后,向伯又是解释了两句,虽说总旗只比百户低了半级,实际上地位权势却差的很大,高家在大同左卫和大同右卫里是大族,现在还有人做指挥同知,千户和副千户也有几个,又是占着繁华富庶的市镇,有钱有势,比起这孤零零管着穷村的李总旗不知道强多少。
听向伯解释,朱达却想到了别的,白堡村这个百户每一户孤零零的,长子继承军户身份和屯田,次子和三子只能出去,结果各家尽可能的少生不生,没办法守望相助,没办法抱团,可上面的指挥一级、千户一级甚至百户总旗这一级,就可以让自己的子弟开花结果,形成盘根错节的宗族,上面越来越强,下面则愈来愈弱。
想着想着,朱达哑然失笑,他心中在自嘲,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处,不过自嘲归自嘲,朱达越来越喜欢这种分析和思考,能让他把什么事都想清楚,判断好利害之后才能安全,以这个为基础才能自强。
院子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杂物之类在指点下也收回到仓库和地窖里,桌椅什么的都是摆好,那“高四爷”对李总旗冷淡,可忙碌起来却不含糊,不时的吩咐,甚至还安排人记录下来,听着还有些东西要带过来。
村民们越围越多,大人们彼此交头接耳,孩子们大呼小叫的跑进跑出,车队的一干人对朱达和向家老少很客气,对白堡村的其他百姓则是冷淡,礼数什么的更谈不上了,动不动就是吆喝驱赶。
本来朱达对这种情况很不舒服,可他能看到村民们神情的变化,白堡村百姓看着自己和向伯的眼神已经和看李总旗差不多了,这种“狐假虎威”得来的敬畏却让朱达心里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担心村民嫉妒产生的恶果,他知道有团结一心的村子,可那样的村子往往都是宗族同乡抱团,在白堡村里,人和人之间,家和家之间,远称不上什么和睦友爱,从抽丁分摊那次更能看出其中的“恶”来。
那高四爷忙碌的差不多了,就走到向伯这边,笑着对朱达点点头,又是对向伯说道:“向兄弟,从前要是有什么怠慢莽撞的地方,还要请你多多包涵,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不要见外。”
“高四爷哪里话,老汉承蒙二柜上照顾,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别的心思。”向伯再怎么粗豪直率,毕竟这么多年下来,场面上的功夫还是有的。
那高四爷笑眯眯的点点头,丝毫看不出刚才对李总旗的冷漠,看着他略胖的身材和殷勤客气的表情,也看不出是个小旗身份的武人。
“向兄弟,你这边进货不便,以后去总号进货,可要我家捎带过来?”
“去总号进货作甚,老汉还要从高老爷那边进货。”
听到向伯的回答,这位高四爷脸上的笑容更和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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