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是盐栈的?”朱达师徒三人都是一惊。
“我家在盐栈左边,对,门前有两个石墩子的就是我家。”看着家门就在眼前,秦琴高兴的手舞足蹈,拼命用手指着比划。
听到这个大家都是失笑,心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升平盐栈是向伯的大上家,他徒弟朱达在河边救了个五岁女孩,结果却是盐栈出来的,果然没那么多巧合。
街上行人不少,看到筐里女童的也是不少,但也没人在意,朱达他们几个光明正大,其他人自然不会太多联想。
前面是个“丁”字路口,向左拐就是秦家,朱达发现东门大街上的行人不少人也都向左拐。
等拐了弯才发现为什么,向伯所说“花钱玩乐的所在”就是这里了,酒庄饭店的伙计大声招揽客人,更远处时不时传来女人的娇声欢笑,身边行人都是兴高采烈,谈天说地,有说见闻做事的,有说今晚目的,形形色色。
向伯不动声色,周青云已经懵了,张大了嘴左看右看,朱达则是故作好奇,只是他所留意的不是少年会在意的。
朱达注意到来来往往的路人中,大同本地人不多,口音天南地北,江南和西南的都能听到,甚至还能听到“外文”,顺着看过去,发现几个穿着皮袍子,头发打散梳辫的汉子正在说笑,这似乎是蒙古人的装扮,他先是不在意,随即就猛回头,这年头蒙古可是敌国,是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怎么就堂而皇之在这里寻欢作乐。
天际那时常燃起的烽烟就在不断提醒北边蒙古各部是食人的巨兽,村中老人闲谈讲古也会提到蒙古人的可怕,对于一个封闭落后的白堡村来说,老人们在这方面的见识未免太丰富,太活灵活现了,很容易就能想到,除了他们的眼见耳闻之外,还有祖祖辈辈的经历和经验。
朱达过大的反应引起了周青云的注意,他顺着看了眼过去,满不在意的说道:“不是鞑子吗?有什么好看的。”
周青云说话声音不小,朱达连忙提醒说道:“小声些,被人听到惹是非!”
他们的对话被向伯听到,此时向伯的心情很不错,笑着插话说道:“不妨事,他们自己就这么叫的,只是别说‘鞑虏’,听到这个就要动刀子了!”
朱达一愣,向伯所说的话完全是他概念之外的,不过眼下不是问询的时机,眼前就是秦家院门了。
从外墙看宅子不小,院墙、大门都很齐整,细看却显出几分破旧,倒是和秦琴身上的补丁袄裙类似,但能在这样繁华的街道上有这么个宅院,家境怎么也不算差了,门前很冷清,这也正常,又不是开门营业迎客的店面,当然不会有人。
朱达倒是觉得奇怪,东门大街和这条街都是繁华热闹,临街宅院应该租给商户开店才是,肯定会有不少贴补,秦琴家最多也就是小康,应该对收入很渴求,难道是因为读书人的清高才没这么做吗?可挨着盐栈,又在这等繁华风月地,这清高似乎也说不太上了......
大户人家都有仆役在门前待客迎客,一个秀才家肯定没有这些了,向伯和秦琴确认后,带着朱达他们走上前去拍门。
刚拍了两下,门内无人应答,秦琴有些发急,想要大声喊却被朱达制止,难道秦家现在没人?还没等向伯继续拍门,刚才还冷冷清清的秦家门前突然多了几个人,将他们三人包围了起来。
到这时候,没人顾得上拍门了,向伯转过身后退一步,摆手向朱达和周青云示意,这个事先有过演练,朱达和周青云举起木枪护住向伯的两侧,那边周青云左顾右盼的张望,他倒不是走神,而是在打量适宜射箭的位置。
围着他们的共有六个人,其中两个颇为精悍,腰间佩刀,其他四个则是闲汉模样,手中拿着棍棒,各个神情不善,估摸着看到朱达他们三人也带着兵器,一时没有上前。
女童秦琴反应倒是不慢,直接缩回了筐里,她的这个反应让朱达更加警惕,说明这不是秦家的人,不然不会不认识秦琴。
聚众看热闹的习惯倒是古往今来的一致,这边近十人的对峙立刻引来观看,已经有不少人停下了脚步,让这条实际上不宽的街道拥堵了不少,而且晚上人流汇集此处,人会越来越多,围着的一名闲汉转头吆喝说道:“郑老爷办事,闲人散开!”
虽不知“郑老爷”是谁,可这个名号喊出来,围观众人立刻散了,想想郑家集的“郑”字,倒也能猜出一二。
“干什么的?”为首那人问得很不客气。
向伯手已经放在刀柄上了,闷声回答说道:“秦秀才丢了闺女,老汉捡到了给送回来。”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围过来的六人满脸都是愕然和不可思议,为首那位瞪眼问道:“秦家小姐在哪里?”
“我就是!”秦琴大声说道,刚才她还缩回筐里,此时差点从里面跳出来。
从喊出“秦家小姐”这四个字开始,朱达就感觉到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消散了,那六人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秦琴喊过那嗓子之后,围着他们那六人倒是反应过来。
“......你认得秦家小姐吗?”
“......不认识......”
“还在这里瞎琢磨作甚,快去请秦家人来认,不不,去请秦先生来,没人敢来这边冒名顶替的。”
那边有人慌张的答应了声“哦”,向着一边跑去,朱达看过去,发现这人直接跑进了升平盐栈里面。
现在是五个人围住一老三小,彼此依旧戒备,只不过缓和许多,为首那人只在那好奇的打量朱达他们,看了几眼就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捡到秦家闺女的?”
向伯没有回答,朱达发现自己师父在这种场面下没太好的应对,无非是沉默,问话那人见没回答也没生气,却笑着说道:“你若是假冒......倒也假冒不得......你运气倒是不错。”
这边话音未落,升平盐栈半关的门却开了,一名身穿长衫的年轻人快步走出来,后面跟着报信的和其他两人,出来后那报信的闲汉指着这边吆喝道:“就是他们。”
那年轻人转身看过来,却动作太急踉跄了下险些摔倒,身边人手快连忙搀住,被这穿长衫的年轻人甩开,快步走了过来。
“爹!”秦琴在筐里拍着手喊出声来,估计在筐里蹦了两下,向伯都有点站立不稳。
这年轻人就是秦秀才?借着天光和灯火可以看得很清楚,秦秀才二十五六岁年纪,比向伯略矮,身材瘦削,相貌颇为俊朗,双眼颇为有神,在灯下看来有些“剑眉星目”的样子,此时神态举止惶急,可朱达却注意到,这秀才已经冷静不少,短短几步路就稳定了心神,此时已经在观察自家三人了。
在这市镇居然有这等人物,朱达先惊叹了声,尽管初次接触,可这秀才完全称得上一表人才,这等做派让他想起那二十余年见过的杰出人物,在这个时代,朱达只见过几位潦倒童生,秀才还是第一次见,但再没常识他也知道,秀才不可能是这个样子,不然“酸秀才”的名目怎么来的。
秦秀才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上面也有补丁,可整体看着很齐整,气色也很不错,不像是寒窗苦熬的阶层,朱达先前被这个人吸引,到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对方的穿着,他更想到这秦秀才是从盐栈里出来的,朱达嘴角上扬,事情还真是有趣。
听到女童呼喊,围着向伯的人都是松懈下来,脸上甚至还带了笑意,向伯则是半蹲将背上大筐小心解下,没等他动手,那秀才已经把秦琴从筐里抱了出来。
精灵古怪的女童在自己父亲面前放下了一切防备,咯咯笑着手舞足蹈,秦秀才看着瘦削,却有几分力气,抱起后就那么举着女童在灯火下打量,似乎端详自家女儿有无损伤。
没过多久,秦秀才将秦琴放下,脸上的关怀和惶急换成了愤怒,指着女儿鼻子怒斥道:“真是把你惯坏了,没个闺女的样子,到处乱疯乱跑......”
越说越是激动,指着孩子就要动手,秦琴好像被吓怕了,先是愣住,随即捂着脸“哇”的大哭起来,秦秀才盯着女儿看了几眼,无奈的放下手臂,叹了口气,转身说道:“小女顽劣,倒是让几位见笑了。”
朱达距离他们父女很近,清楚看到秦琴脸上没有一滴眼泪,心想这孩子还真是有胆色。
那边秦秀才感慨一句之后,郑重其事的作揖施礼说道:“这位仁兄救了小女,这是对我秦家的大恩大德,秦某定当厚报!”
向伯倒是没有端着,抱拳回礼,很是客气的说道:“是这孩子福大命大,老汉顺手帮忙,任谁遇到都不会不管的。”
朱达和周青云站在边上,周青云觉得很有趣,朱达在观察着周围,他注意到一件事,秦秀才说“定当厚报”的时候,围着的那几位脸上居然露出了羡慕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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