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奇开始之所以婉拒郭老汉,原是没有十分把握。稍有不慎,这稀世之宝就毁在自己手里了。
技艺到了鲁奇这般地步,肯定是爱惜羽毛的,就算郭老汉不追究,他自己也要抱憾终身。
及至听郭老汉说起卞和,鲁奇心中不由激奋:那卞和为了一块璞玉,先后被楚王砍掉两只脚,这种用心,不是“功名利禄”几个字能解释的。
所谓“欲成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操”。天下事必待有十成把握才去做,这世间何来英雄?
想至此,鲁奇便跟郭老汉主动请缨。郭老汉闻言愣了一下,以手拈须道:“老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运斤成风’的故事老丈应该听说过。”
“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郭老汉竟然背诵了一段原文。
“不是晚辈自夸,‘运斤成风’的手段,鲁某还是有的,但如果没有郢人,也成不了事。”
萧玄衣虽然文盲,也听出了一些门道:鲁奇的手段虽然高明,但没有莫聪和他心照,运斤也成不了风。
郭老汉显然也明白鲁奇的意思,当下点点头。于是鲁奇接着说道:“这段桑木就好比那郢人,我要解开它,必须要知道它。”
要知道一段木头,这话怎么说的?萧玄衣有些懵懂。这时就听郭老汉缓缓说道:“老弟莫非要学我那‘运睛入木’之法?”
“运睛入木?”鲁奇不太明白。
“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也就是能看到木头里纹理的法门。”
“要不差分毫解开这桑木,只知其然不行,我还要知道其所以然。”
“我好像给老弟说过,我的技法属于‘心传’一路。悟性高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儿,悟性差的话,怕是几十年也参不透。”
“我的手艺原是家传,从五岁开始,解开的木头不下万数,对于木头里面的纹路也思考过,始终不得要领,看来是资质驽钝了。”
“老弟也不必过谦,悟性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看老弟与此法有缘没缘。”
鲁奇正不知如何回答,这时就听莫聪说道:“我们都是行外人,也听不懂,还不如到院子里看看老丈的花木有趣。”
郭老汉用手一指:“那边有个角门,进去就是花圃,几位随便看吧,老汉不奉陪了。”
莫聪便跟萧、李二人使个眼色。两人还傻不愣登的站着不动。莫聪只好扯上萧玄衣和李克用,三个人出了西厢房。
角门原来被西厢房影着,三个人转过西厢房的墙角之后就看到了。进了角门,又是一个大院子。
园子里栽满各种花木,中间是几间草堂。三人来到堂前,这才看到一个青石砌边的水池,不方不圆。
池边一丛竹,竹下几块怪石,有的石块上面十分光滑,估计供人坐的。池内有几尾鱼正浮上来晒太阳,见人不惊。
“这郭老丈倒也是个雅人。”莫聪自言自语了一句。
“还不知那老郭肯不肯教呢,你拉我们出来干什么?”李克用有点儿不爽。
“你们真是看不出火色儿。”莫聪拥鼻笑道。
“怎么了?”萧玄衣问。
“那老丈已有心将技艺传给鲁奇大哥,就是因为我们在场,这才吞吞吐吐。”
“我也就是当故事看,谁稀罕那套‘运睛入木’。”李克用不鸟。
“话是这么说,但人家毕竟是心传之迷,所谓‘真法不传六耳’。”
“‘心传’到底啥意思?”萧玄衣问。
“这里面原是有个典故。”
有一次,大梵天王请佛祖释迦牟尼为众人说法。佛祖端坐在灵鹫山的莲台之上。大梵天王把一朵金婆罗花献给佛祖,顶礼佛足后退坐一旁。佛祖拈起金婆罗花,瞬目扬眉,遍示大众,却一句话也不说。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晓得佛祖是何用意。这时迦叶尊者破颜一笑。佛祖当即宣布:我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
“这种不立文字,以心传心的方式就是‘心传’。后来开了禅宗一脉。”莫聪最后总结了一句。
“我怎么听不明白,那佛祖到底传了没有?”萧玄衣问。
“佛祖拈花,迦叶微笑,证明已领悟到佛法的精义了。”李克用境界比较高。
“这么玄乎。”萧玄衣叹道。
“比你的玄衣还玄!”
莫聪点点头:“所以我才叫你们出来,咱们在也听不懂。反而有瓜田李下之嫌。”
“也说不定,这心传全靠悟性,我觉得我的悟性比鲁奇大哥要高一点点。”萧玄衣自吹。
“你这想法不太对头哈。”莫聪笑道:“悟性只是一方面,想当年佛祖苦修六年,在菩提树下苦思七天七夜,才顿悟成佛。没有苦修哪来的顿悟?”
“这么说,郭老汉的‘运睛入木’之法鲁奇大哥一时半会儿是学不来了。”
“倒也未必,没听鲁奇大哥说吗?他五岁就开始玩斧头了。”
三个人又到草堂里看了看,草堂里生着炭火,摆满了各种盆栽花木。李克用浏览了一番,口里说出各种不爽。
萧玄衣和莫聪会意,看看已过了大半个时辰,三人便又回到西厢房。眼中的情形让他们吃了一惊。
郭老汉以看浮云的姿态在房间里踱来踱去。鲁奇大汗淋漓,正对着那桑木发愣。眼下可是刚开春。
李克用正欲有言,郭老汉冲他摆摆手,便问鲁奇道:“看到什么了?”
鲁奇摇摇头。
“要不先去吃饭吧。”
鲁奇既不说话,也不示意,却把眼睛闭上了。
鲁奇本来是个脾气挺好的人,这种关键时候,大家都不忍催促,就站着等他。又过了片刻,鲁奇睁开眼睛道:“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一个蚕豆大小的东西,蠕蠕而动。”
“那是它的心脏,看心脏的血气流行。”
鲁奇对着桑木又注视片刻,欢欣鼓舞道:“看到了一只鸟,尾巴是立着的,跟船帆一样。”
“那是鸳。”郭老汉面露赞许之色。
“怎么只有一只鸟啊。”
“解开桑木时,只要鸳不出一点差错,另一面自然就是鸯了。”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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