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明得迟,萧玄衣起床时还有些摸黑。李克用正鼾声如雷。
草草洗漱了一番,萧玄衣走到李克用床边,摇了他几下。李克用嘟囔了一句:“老三,你这就走啊。”
“嗯!你给莫聪他们几个说一声。”
“要不我起来送送你?”
“天冷,你就别装了。”
“行,那就不装了。”
李克用说罢,身子翻动了一下,转眼间又呼噜起来。萧玄衣背起包袱,于厩中牵出马,悄悄出了客栈。
街道上少有行人,偶尔遇见几个,都是一些推着独轮车的小贩,车上堆着萝卜白菜一类。萧玄衣心中一宽:城门开了。
小贩们卖的菜是自家种的,他们一般住在城外。早早赶到城里,就是为了能在市场上占个好位置。
萧玄衣在夷门混迹多年,对小贩们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话说当年还捡过他们扔掉的白菜帮子。
现如今不同了,白菜帮子萧玄衣是不会再捡了,惹得性起,连他们的独轮车都给买下来。不过,买独轮车干嘛呢?
萧玄衣一边想着就出了城,这时天方破晓,霜雪满路,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金铁相击的声音。萧玄衣感到越加冷起来,仿佛自己被那些霜雪发现了。
出上东门一里许,萧玄衣看到前方有个人,那人站在路边的霜树下,好像正对着他望。
因为背着光,走近了萧玄衣才看清,那人竟然是唐静。
唐静裹着一领大红斗篷。小脸儿冻得发青,正呵着双手,直直地看着他。
“大清早跑这来干什么?”萧玄衣说着下了马。
“你不是要回夷门嘛。”唐静低了头。
“哦,来送我啊。”
唐静点点头,没说话。
“我又不是不回来。再说昨天你也给我践过行了。”
“昨天莫聪大哥他们每人出了十两银子,我什么也没有。”唐静说着,拿出一个荷包来,递给萧玄衣:“这个送给你。”
“小姑娘家家的,跟他们学什么。”
萧玄衣正推辞,唐静把荷包往萧玄衣怀里一塞,便掉头走了。
“在客栈时不送,非要跑到城外来,还大清早的,真是莫名其妙。”萧玄衣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上了马,突然想起唐静的模样有些怪异。
细想了一回,萧玄衣突然醒悟:唐静原来是化了妆,怪不得嘴唇如滴血一般。
搞这么隆重,荷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萧玄衣想着便把荷包拿出来看:那荷包十分考究,束成开花石榴一般,外面还缕着彩丝。
萧玄衣从荷包里取出一团物事,打开来不禁吃惊,竟是唐家的镇宅之宝:渔火绛珠。
那团物事是一方白帕,上面写着几行字: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送君明珠一颗,或可祛瘴。萧郎珍重。
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是这种无价之宝。萧玄衣勒马回头,上东门依然可见,却没了唐静的身影。
萧玄衣一向风流自喜,见了美女情不自禁原是他的本性,不过都是得意而已,不在于鱼。
在萧玄衣看来,唐静应该也差不多:大家萍水相逢,两情相悦,相悦而已,缘尽而散。
谁知大清早唐静弄这么一出来,让萧玄衣感觉怪怪的:唐静今天是怎么了。这姑娘以前不这样呀。
萧玄衣突然想起李克用说的一句话:唐静变了。这阵子又是高并,又是盖寓的,萧玄衣忙得焦头烂额,现在仔细想想:唐静真的变了,并且变得还挺多。
除了李克用所说的“不再缠人”之外,好象还有那么几点。首先唐静不太爱说话了,特别在人多的场合,以前她有点儿人来疯,老是和萧玄衣拌嘴。
再一个,唐静的心思会拐弯了,就象这回送东西,在客栈不能送吗?非要跑到城外来。
小妮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是不是就冲着他萧玄衣,要是冲着莫聪、盖寓,也是好事儿一件,自己可以不负责任地说说闲话了。
萧玄衣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自从两人在山洞里过了一夜之后。唐静看他的眼神儿就不太对头。
好象真是冲自己来的。那天夜里确实有点过分,但这也不能怨他萧玄衣啊,当时环境就那样。
这样可不好哈,就算他萧玄衣能凑合,白无双肯定不同意。白无双那么小心眼。
萧玄衣心里挺乱,不知不觉就到了武牢关。“武牢”这名字,在大唐可以说无人不晓。太宗皇帝曾于此地以数千精甲大破窦建德。
武牢也是传说中三英战吕布的地方。三英战吕布不是在“虎牢关”吗?神尧高祖皇帝李渊的爷爷叫李虎,避讳就改成“武牢关”了。
出了武牢关,萧玄衣吃了一惊:关下坐满了衣衫褴褛的老百姓,他们的坐向都朝着关口,如果没有几声孩童的啼哭,萧玄衣还以为是一群死人。
刹那之间,萧玄衣明白了:都说河南遭了灾,为什么洛阳依旧歌舞升平。
萧玄衣突然想大骂几句:坐在这里干什么?指望官府发善心放你们进去?省省吧!然而萧玄衣没有开口,只是回头看了看关上飞舞的旌旗,便催马逃离。
一路行来,满目凄凉,尤其是郊野的树,它们大多被剥光了树皮,白花花的。象一个个毫无廉耻的少女。
萧玄衣对孟知微真正担心起来,打马如飞,惶急之间错过了宿头。但这寒冬腊月的,不投宿还真不行。
天黑之前,萧玄衣总算看到一个村落。谁知进村一看,房倒屋塌,人影儿也没一个。萧玄衣在村里转了一圈,最后在废墟中发现几间草屋,绳枢瓮牖破败不堪,只有篱落还算齐整。
不如在此过夜吧。萧玄衣在屋前的枯树上栓了马,一边向屋里面喊:“有人在吗?”
没人应声。
“我是去夷门的,过一夜就走。”
还是没人应。
没人就不跟谁客气了,萧玄衣正要推门而入,忽然一个声音从屋内飘出:“寒舍没什么待客。”
“不用,不用!能挡挡风寒就行。”
“那进来吧。”
萧玄衣推开堂屋门,循着声音找到东间,发现一位老者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破布烂絮。“老人家。”萧玄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小郎君要想清静,就住西间……西间有一张炕。想省事儿就跟我睡一张床。”老者一边说话一边喘气。
“那我就住西间吧。”
“西间炕上……是我老伴儿和孙子,麻烦你……把她们拖出去埋了。”
萧玄衣听到这里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都……饿死了。”
萧玄衣随身带有干粮,连忙拿出来一张烙饼,送给老者面前。老者摇摇头。
“你不饿?”萧玄衣奇怪。
“村南有口井,西间有水桶,你打点水来……给我喝就行。”
萧玄衣依言取了水桶,去村南打了一桶水,找了个破瓢舀了半瓢,送到老者面前。老者喝了一口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等咳嗽到没有力气,老者又勉强喝了几口,精神明显好了些。萧玄衣又让他吃东西,老者摇摇头:“算了吧,多活一天多遭罪一天。”
“我这有干粮,还有金子,够你活命的。”萧玄衣连忙摸出一把金叶子来。
那老者看看萧玄衣手中金子,凄然一笑:“小郎君,你是好人,我老伴儿和孙子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啊。”
见那老者执意不收,萧玄衣只好把金叶子揣进怀里。又和老者交谈了几句,方才得知:这村里走得动的都逃荒去了。
他们原本一家五口,儿子儿媳连饿带病,去年就死了,撇下一个孙子。老的老,小的小,到外面也没有活路,索性留在家里,免作他乡之鬼。
他老伴儿和孙子三天前饿死了,他也没剩几口气了。只是希望萧玄衣能帮个忙,趁他还能看到,先把他老伴和孙子料理了。
萧玄衣悲从中来,却欲哭无泪。便趁着天光,找了把锄头,完成了那老者的最后心愿。
一夜无话,第二天,萧玄衣起来和那老者告别时,却发现那老者已经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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